回首当年修改新戏,叶娘温真是有沧海桑田的感慨。
但现在公主说的,虽然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叶娘温的反应却完全相反。
只要能把那个狐媚子的戏份取消,自己就开心。
不知不觉,好像都有些体会到当年公主为何按捺不住情绪,也想大声疾呼“这个戏要改”。
无他,只与爱情相关。
也许,那时候公主体现出来的强烈的排她性,就是一种爱情的独占心理。
现在呢?
难道现在公主就能容忍那个侯氏?
很奇怪啊。
肯定不会的。
可是自己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公主为何还是只说戏,不说人,不说那个野女人?
公主在回避什么呢?
终于明白了。现在,那个侯氏,对公主不形成威胁。
真正被威胁的,其实是自己。
自己无法与李三郎在一起,但那个侯氏,却可以。
公主是不在乎的。反正她是正宫娘娘,大王有多少妃子,反正都影响不到她的正宫地位,所以她都不会在意。
因为没有哪个妃子会自不量力地与她争宠。
不行,要借助公主的力量,打压一下这个侯氏。起码,让这个野女人难受一阵子。
虽然侯氏难受,也不能改变自己进不了王府的现状。
“是啊,肯定要改。协助毗沙天王打败邪见王的,只可能是来自晋王府的女菩萨。如果不改,看客们肯定会以为,女菩萨是从潞州来的呢。奴倒是觉得,这个主次位置如果不说好、说定,将来恐怕真有人会借此来与毗沙天王相伴厮守呢。”
这句话的挑拨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李九娘没注意,或者说,她愿意被挑拨。
因为主次位置,绝对不能含糊。说到名分问题,说到与李三郎长相厮守的人,那只有一个人,就是自己。
李九娘没发现,自己也已经从看客而入戏了。
因为戏如人生。
毕竟,自己虽然有强大保障,能做正宫娘娘。但是,也难免有意外。
比如,王镕的侄女。
忽然发现,自己大婚之前,地位并不是稳如泰山,也可能还会有变化。毕竟父王已经晏驾,自己大不了,也只是一个末代公主。
李三郎,该不会让那个王家小娘,代替了自己吧?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谁来主持公平正义呢?
这时候,张承业来了。
新戏看完以后,早就想来流霜殿了,可是偏偏被晋王叫住,兴致勃勃和他说了半天新戏。
直到他说了一句话。
“大王,此戏如此好看,就该整个河东传唱啊。”
大王思考起来。
张承业趁机推荐了懂得六种语言的四太保李存信。
大王果然让人去传李存信过来,与他商量如何把这台戏推向整个晋国。
张承业把“球”成功传给了李存信,自己才得以脱身来到流霜殿。
迎接他的是公主劈面一个问题。
“张公公,怎么那个侯氏,现在是公然与李三郎厮混在一起?”
对张承业说话,李九娘不必费劲绕圈子,直说就是。
反正是自己的家奴。
张承业果然只能低声劝她。
“公主也不必过分介意,最多也就是个小妾罢了。”
李九娘却冷笑起来。
“张公公自己也说过,现在是在太原。大唐的王法,这里究竟怎么样,怎么用?还好使吗?”
张承业一愣。不错,自己的确是这么说的,如今这个世道,乾坤倒置,别说纳妾这种事,连弑君都发生了。
唉,堂堂《大唐律疏》,究竟还有几条能用?
这就是传说中的礼崩乐坏了吧?
律法靠不住,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刘夫人和曹夫人了。
因为李克用那种大男子派头,是不会管这种“小事”的。
于是张承业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好两位娘娘,倒是气度雍容,对这侯氏,也算是不假辞色。”
李九娘也关心起来。毕竟,大婚前先把侯氏排开,娘娘的态度很关键。
“对了,那天李三郎带她去见两位夫人。你都没详细说过,两位夫人是如何对待这侯氏的?”
连叶娘温也竖着耳朵听。毕竟侯夫人不仅仅是公主的敌人,更是她的敌人。
张承业自然如实回答。
“禀公主,两位娘娘见了侯氏,只说了李亚子怎么学会抢女人了,嘲笑李亚子一回。对侯氏怎样进门,倒是是只字未提。”
李九娘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公公,以你所见,两位娘娘,是何用意?”
张承业想了一下,决定按照公主的意思来说。
“老奴估计,两位娘娘,可能还是要等公主大婚之后,才好让小妾进门吧?”
李九娘想了想,点头笑了。
“张公公果然颇有见识。”
转过头对黄四娘说:“哼,等她进门,看奴怎么收拾她。”
又对啭儿、曲儿说道:“这个姓侯的小妾来了之后,你们也可轻松一些。该让她干的活,什么洗洗涮涮的,针头线脑的,晒被子叠衣服,尽管让她干。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这话说的。不偷懒就要被收拾。
那谁还敢勤快啊。
两个大丫鬟一齐笑着答应。
叶娘温可没想作贱侯夫人。
她是不想让侯夫人进府。
“这侯夫人,毕竟还没向九娘拜茶。如此说来,她连妾都算不上,顶多是个野女人罢了。奴倒是觉得,公主其实不必在意。”
叶娘温这么说,本意是个激将法,看看能不能让公主想法子,把这女人挡在王府之外。
晋王府里面剩下自己与公主相斗,少了一个对手,自己背靠河东司徒,未必就不能赢了这个末代公主。
世事难料嘛。李司徒的义女,谁敢说就没机会做晋王妃?
但她没想到的是,公主的性子,根本不容许什么激将法。一听叶娘温叫她“不必在意”,还以为叶娘温要帮侯氏说话,马上尖叫起来。
“你可真是个好阿姐,一味向着你家三郎吗?奴这里还没大婚,他就先找个野女人,真正是岂有此理!”
张承业也帮腔。
“虽然这侯夫人没什么身份,但三郎未婚之前,先抢个女人,难免公主寒心。”
李九娘更有理了。
“张公公,家教,这就是家教!毕竟小时候是在优伶家长大的,哼,自然不知礼节!”
这句话马上把叶娘温惹火了。什么意思?矛头还冲着我来了?
“公主你自重!我们是在说那女人来路不正,进不得王府吧?你闲扯什么亚子的家教?奴的阿耶阿娘,慈善本分,和睦待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如今二老都已去世,你又何必辱及先人?”
李九娘显然不在乎叶厚生是死是活,她不敢得罪李克用,还不敢得罪叶厚生?
“不错!李亚子就是小时候,你那耶娘管教太松,所以现在才学会抢女人的!怎么,叶家小娘子,你还想分辩?在长安时候他还那么小,居然就敢在大街上拦住奴家,言语暧昧,举止轻浮,说说你耶娘怎么教他的?”
长安的旧事一下涌上心头。要不是在成德军的时候,为了抗衡王镕侄女的威胁,叶娘温和李九娘根本走不到一起。但两人毕竟身份地位悬殊,李九娘从心里,仍然看不起叶娘温。
叶娘温也有自己的道理。她现在身为河东司徒义女,地位远比流落至此的李九娘强多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何况李九娘只不过是个末代公主?
自己完全有与她叫板的实力!
“在长安的时候,三郎一向淳朴,奴怎不知?自从邂逅了公主以后,他才有了非分之念!到现在抢了寡妇回来,可不正是这段时间来流霜殿来的多了,近墨者黑吗?”
李九娘霍然站起身来。
真是天翻地覆!这叶家小娘子,居然也敢回嘴了!
不从来都是奴说了她附和吗?
李九娘两眼一瞪,当即叫了一声:“四娘!”
张承业慌了。公主这是要演哪一出?全武行?那可不行啊。面前这位叶娘温,那是河东司徒的义女,又是李亚子的义姐!
你动她一指头试试?
但看李九娘的公主脾气上来了,显然无所忌惮,明摆着就是那句话。
试试就试试!
张承业只能赶紧来做和事佬。
“哎呀,两位,两位,咱们是要说那野女人嘛,怎么自己人先掐起来了?公主,叶小娘,自己人,自己人啊,别误会,别误会啊。”
晚了。不管是不是误会,叶娘温都是一挺身,叫上自己的丫头。
“云烟,走,咱们不看谁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