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围攻河东,结果以惨败告终,这让一心想趁机消灭晋国的朱全忠感到很郁闷。不过同时还有两个好消息,让他有所慰藉。
官家操练的殿后四军,这一战下来几乎全军覆没。现在官家手中已经没什么武力了。京畿都指挥使韩建又是自己的人,官家可以说已经捏在自己手中了。
第二个好消息,是厅子都大发神威,消灭了数百悍勇的沙陀马军。
听了葛从周的战报,看过李存孝的首级。他摆摆手,让他们把首级还给李克用。
不是要恶心李克用。
是留着个死人头没用,反而会让有些人议论他心狠手辣。
柳絮来了,说夫人想见葛通美。
葛从周很是诧异,站起身来看着大王。
朱全忠也不明白,但相信夫人有她的道理,挥挥手,让柳絮带着葛从周进入内室。
张惠不寻常的举动,让朱全忠很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
神医东方客已经心力交瘁,看样子连他自己都要病倒了,但是梁王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为了让他安心治病,还把他的妻小都接到了长安。
东方客倒抽一口凉气。梁王的意思很清楚,如果张夫人真的病重归西,黄泉路上不会寂寞。不仅可以与东方客探讨医术,还能与东方家人聊天。
放弃治疗,一走了之?不可能。梁王手眼通天,往哪里跑?
遇到这样的病人家属,东方客欲哭无泪。
但是,张夫人自己明白。
寿数到了,神医有什么用?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她把东西交给葛从周以后,就让柳絮去请大王过来一趟。
她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请大王来一趟了。
一定要问清楚,罗隐还活着吗?我只是想为大王招揽人才,大王没必要那么狠吧。
朱全忠急步赶进内室前,先把东方客叫了过来。
东方客只能如实回答:“如今娘娘脉率无序,脉形散乱,有时脉在筋肉之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恰如鸟雀啄食,此种雀啄脉,凶险非常,小医放肆一言,大王恐怕要早作预备。”
什么?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到了肺部变成一团烈火,朱全忠大怒,一把拽住了东方客的衣襟,使劲摇晃这个名医。
“胡说!孤相信你的医术,这才让你前来诊治。一个咳嗽病,让你治成了凶险非常!什么狗屎神医?孤看你是个庸医!告诉你,夫人倘有不测,孤定取尔狗命!”
东方客知道大王说的是真的,而且取的狗命,可能不止一人,他连忙乞求。
“大王,小医岂敢不竭力救治?如今用了针灸,且看娘娘能否好转些?”
朱全忠没有回答,一把推开医生,气呼呼走进内室,看见虚弱的王妃,他马上缓和情绪,正要嘘寒问暖,张惠先开口了。
“官人切莫为难东方医生,他已尽力。无奈臣妾福浅命薄,也是命中注定。”
看来自己在院子里发飙,夫人完全知晓,朱全忠放缓语气。
“夫人放心,只要你病好了,某绝不为难他,还会给他天大赏赐。”
张惠示意朱全忠坐下,然后轻轻说道:
“妾自同州得官人垂眷,如今二十余年矣,甘苦共度,得官人之福荫,尽享荣华富贵。只是如今病入膏肓,恐将与官人长别啦。”
朱全忠的扫帚眉皱起来很高,他不喜欢听这种丧气话。
“休说这丧气话,某立时便令东方医生再拿良药来,务必使夫人康复如初,夫人莫忧啊?”
说到做到,他马上对东方客叫嚷起来。
“没听见吗!立时将最好的、最贵的、最能保命的药剂,统统给孤拿来。”
梁王开的“药方”,东方客完全听不懂。不过意思很明白:不惜代价,必须让夫人康复!他只能惶恐应答。
“小医遵命。”
见东方客走向房门,朱全忠急躁地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
“你不许走,让别人去拿药。该取何药剂,你告诉内侍们便可!”
东方客只能唯唯遵命。
朱全忠这才回身来到榻前,看着张夫人。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东方神医都束手无策,夫人的病,恐怕真是没救了。只是他的习惯,就是他说了算。朱某说夫人的病能好,那就肯定能治好。
治不好夫人的病,只能证明你是庸医。
张惠开口了,现在她倒是语调平静,与平时无异。
“官人,其实人固有一死,死亦何恨!况妾身得列王妃,已属望外。就是为官人计,也算备受唐室厚恩。官人啊,唐室可辅,还须帮护下去,不可骤然废夺。试想从古到今,有几个太平天子?可见皇帝是不容易做呢。”
这个女人,临终之前,居然还在担心丈夫,担心天下大事。唉,朱全忠暗暗想到,你就是操心太多啊。
那么,让她别操心了。只要她病体痊愈,朱某拍个胸脯又有何难。
“夫人但须好生养病,不必操心。代唐大事,某自有计较。不妨明言在此:只要夫人康复,那鸟皇帝,某不做也罢。”
这倒不是哄骗夫人。现在朱全忠虽然捞到了全国兵权,但做皇帝这事,他只和夫人聊过一回。其他人,甚至李振、葛从周这些铁杆心腹,他都没提过一个字。
张惠当然了解自己的男人。他答应自己的事,天大的事,他都真会去做。
“官人为了妾身,慨然做此承诺,妾身惶恐。其实官人登九五之尊,岂是妾一人所能阻拦?只是上台容易,下台时却为难啊,官人务必仔细斟酌。”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现在还是专心治病比较好。
朱全忠点了点头,眼睛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夫人。
张惠忽然问道:“对了,那个罗昭谏,不知下落了?”
朱全忠真的不知道罗隐去哪里了。
“嗯,他拐带了荣夫人之后,下落不明了。”
张惠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人还活着,那么自己就没有造孽。
张惠忽然眼角涌出泪花,朱全忠连忙轻轻给她揩掉,张惠赶快拉着官人的大手。
“官人,妾时日无多,尚有几句话想告诉官人。”
听到夫人这么说,朱全忠不由一愣:真的要诀别了吗?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不觉,连他自己眼中也噙满了眼泪。
“夫人请讲,朱某一定谨记在心。”
自己的这个女诸葛,一向倚重的智囊,临终遗嘱,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