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官家这么一问,李存勖差点翻白眼。当然,不能如此失礼。
时隔几年,昔日的寿王成了官家,但这忽如其来变幻莫测的问话风格,却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忽如其来哉”。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为了做驸马而恳求朱全忠保媒,的确有些对不起师父在天之灵,特别是现在官家亲自垂询,更是让自己一下子成了不孝之徒。
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能请师门仇人来保媒?
无奈之下只好从实招来:
“圣人容禀:当时小道被朱全忠所擒,只好先用保媒之事障人耳目,先从吴兴郡王府上脱身。其实杀师之仇,自然不敢忘怀。”
昭宗对这个答案很失望。看来这李存勖,并不是一个好驸马。
你没忘记杀师之仇,朕姑且信你。那么你托他保媒,又有几分诚意?
看了一眼九儿,不再问李存勖师门之恨,而是回到招驸马的事上。
“如此说来,什么尚公主做驸马,什么保媒,都不过是你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
李存勖心里暗叫完蛋。当着李九娘的面,官家的问话东一枪西一棒子,却都如此尖锐,显见这做驸马的希望已经甚是渺茫。
不论哪个女孩,听说你求婚不过是一种计策,她不打死你已经算你命大,哪里还有什么结婚希望?
更何况这是李九娘,一贯的高傲刁钻,在她父皇的引导之下,肯定已经失望加愤怒加报复了。
算了,还想什么娶公主?先想想自己的脑袋稳不稳当吧。
“圣人容禀:小道那时其实是双管齐下,既表明了自己想尚公主的意愿,也想来南山以理服人,说服岐王奉驾回銮。”
听他仍然留着迎娶公主的希望,昭宗微微一哂,这次垂询的是救驾:
“看来朕错了,你来南山做说和使者,才是你保命的权宜之计。”
李存勖一个头有两个大:皇上啊皇上,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刚才说我“权宜之计”就已经深深得罪了公主,现在又说我“权宜之计”,这更是欺君的罪名啊!何况皇上认错,你敢说皇上错了吗?说一个我听听?
他不觉汗如雨下,只好立刻跪地求饶以求保住性命:
“圣人明鉴,臣的确……”
昭宗笑着看看女儿,暗暗想道:九儿,朕可是把这李存勖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就算他以后做了驸马,也会老老实实地做九儿的裙下之臣。
“李存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是朕回銮的好日子,朕就赦你无罪。平身吧。”
李存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现在你借给他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再提“尚公主”三个字了。万幸万幸,皇上没下令砍自己脑袋,看来性命是暂时保住了。
一边想,一边下意识想去摸怀里的4d墨镜,却又不敢抬起手来,生怕皇上派人来搜身,那时候我是不给呢?还是不给呢?恐怕都不行,只有上缴国库了。
他不提,官家提:
“现在朕马上就要回銮,南山之事已了。你的双管齐下,不是还有一管吗?且大胆奏来。”
李存勖晕了。官家您是要召驸马啊?还是要杀微臣啊?怎么一会一个说法?
刚才还在说我尚公主是欺骗李九娘的权宜之计,怎么现在又要我求婚?
我到底该相信哪一个呢?看着香喷喷的鱼饵,那是很想咬上一口的。但是刚刚才被鱼钩狠狠勾了嘴,现在伤口都还没结疤,就忘了痛?
可是如果官家说的是真的呢?这可是自己迎娶公主的关键啊。
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九娘会不会落入朱大郎的魔爪?就来谈判路上朱友裕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万一朱全忠为自家郎君求婚呢?九娘这一盆鲜花,眼看就要插到牛粪上。
不行,这行侠仗义之事,我辈义不容辞,否则怎么有脸去见便宜老爹?豁出去了!何况官家已经允许自己大胆奏来,那我不妨把话说的周全一些:
“官家,小道的‘另一管’,自然是随驾回銮,待得官家回到宫中诸事遂顺之后,方才有暇顾及小道的请求呢。”
李存勖这次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又踩进了官家的圈套中。还好,昭宗听他说话语气恭顺,与岐王等人的凶暴恰成对比,又想到他身份是陇西郡王之子,将来说不定也有执掌河东的可能,若能拉拢为外戚,倒也于国有益。况且女儿已经待字闺中,刚刚还曾经帮李存勖表功。这门亲事,倒也不好完全拒绝。
想到此处,昭宗便从容说道:
“当初你演那新戏,朕就觉得你也是个人才。此番上山来与岐王辩论,足见忠诚。如今你既然提出随驾回宫,朕就准你此行。不过,车驾回銮之后,你要立刻去寻李郡王,倒不仅仅是父子团圆,而是要去尽孝!李存勖你记住,我朝以忠孝立国,不可疏忽。”
李存勖听了官家之意,竟然不再说自己尚公主是权宜之计,反而大谈忠君报国,孝义之道,显然自己这最后一番话,总算说进官家心里了。当下喜滋滋跪地回答:
“小道谢主隆恩!”
昭宗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
“你穿了道袍,便不必行君臣之礼。不过,你若没有还俗,便不该有俗念了。”
李存勖一惊:没想到做驸马的最后一关,竟然是自己的道人身份!不过还好,只要找一位道长申请还俗就可以了,比起刚才官家的那些陷阱,这一关显然很简单了:
“小道遵旨,待回到父王身边,立刻办了还俗之事。”
此时李茂贞返回,禀告官家,回銮仪仗已经妥当。昭宗暗暗想到,这一次他们办事倒是麻利,却不知李茂贞早就派人告诉了李克用,圣驾马上回銮。意思就是,你我两家,不必开战了。为了避免沙陀王的攻击,他自然是办事效率极高。
为了儿子的平安,哦当然还有官家的平安,李克用率领几万沙陀骑兵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过七月的关中大地,直冲到层峦耸翠的南山,数万铁蹄才停顿下来,尘埃弥漫的天空,也慢慢恢复了湛蓝的颜色。
李克用还没下马,就马上命四太保李存信去联系张承业,他要立刻知道,岐王是不是已经收到了自己的威胁,他的儿子现在是不是还安全?
可是直到翌日没有消息。
帅帐里待不住了,李克用走到帐外,焦急地踱步:几万人的沙陀军营,张承业不可能找不到吧?
忽然听见李嗣源的声音:
“父王,张公公来了。”
李克用连忙抬头,见李存信和张承业已经跑了过来,连忙迎上去抓住张承业的胳膊:
“张公公,如何?快说啊。”
李嗣源向父王眨眨眼,李克用才发现自己的虎掌还抓着张承业的胳膊,张承业显然很是疼痛,只是不好开口求饶。李克用一笑,松开了手:
“好啦,你可以说了,我那无脑犬子,如今怎样?”
张承业吸了口凉气,勉强笑着说:
“恭喜郡王,令郎平安无事。”
李克用大喜,正要伸手再去抓带来喜讯的张承业,又想起对方畏惧自己的虎掌,便决定采取另外的方式表示喜悦:
“邈佶烈赶紧取酒来!孤要与张公公痛饮三杯!”
李嗣源笑着退下,带了一群军汉去取酒。
见李克用还在向路上张望,张承业也不知郡王在看什么:
“咱家正要禀告郡王:岐王他们迷途知返,已经决定奉驾回銮了!”
见李郡王还是没有表示,张承业马上明白了,他用手一指沙陀军大营笑着赞扬:
“李郡王不战而屈人之兵,救驾首功,非郡王莫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