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为 在齐婉言面前鲜少展露庄重一面,当他真诚地说出“谢谢”二字时,齐婉言在刹那间竟看得入迷了。
也许她此刻才忆起,眼前的男子正是写下“罗袖掩羞颜,春愁倦梳妆。无价之宝易得,有情郎难觅”的诗人。
“因此……你还是赶快离开吧!”齐婉言迅速将行李推给何乐为 ,催促他尽早离去。
然而何乐为 只是手捧行囊,微笑着回应:“就算我真的是李建成之子,过错并非在我,我又何必逃避呢?”
“你会没命的!”齐婉言脱口而出这句话,随后立刻掩住嘴,心中明白李建成的五子皆已离世,五个女儿下落不明,时光荏苒,十年过去,被隐匿的太子一脉仍未得到皇上的正式评判,别说封爵,就连正统身份也未能恢复。
何乐为 却持有不同看法,他认为从历史发展角度看,一切终将归于平静,如今李世民皇权稳固,李建成及其子嗣已逝去十年,即使残存势力也已被彻底清除,对他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自从何乐为 被揭露是李建成私生子的消息传出后,若何乐为 真的遭遇不测,所有人都会怀疑李世民,这位皇上绝不会愚蠢到杀害何乐为 。
当然,他也不会刻意提拔何乐为 ,因为一旦何乐为 成为焦点人物,十年前那场玄武门之变又将掀起舆论波澜。李世民最明智的选择便是控制舆论,减轻影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首先查明何乐为 的真实身份,并追查散布消息的源头。
何乐为 并非盲目自信,恰恰是因为他掌握着历史知识,因而拥有他人所不具备的宏观视野。
“我不仅不会死,还会活得精彩,婉言你就拭目以待吧。”
齐婉言本以为何乐为 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审时度势,正要继续劝诫,忽闻十字街头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一支身着黑甲的禁卫军簇拥着一辆马车来到齐府门前,他们迅速将何乐为 和齐婉言包围。马车中走出一位女子,足踏红地镶花银线纹的精致绣鞋,身穿水蓝色烟雾般朦胧的男式圆领襕衫,外披黑色轻纱罩衫,身姿曼妙,纤腰如束,宛如空谷幽兰般的淡雅脱俗。
这位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脸上施着泪状妆容,两颊梨涡处点缀着胭脂,风华绝代,气质淡漠而高雅,何乐为 瞬间联想到了许晴的形象。
“先……先生!”
齐婉言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施礼,何乐为 也是一愣:“先生?什么先生?”
齐婉言低声急切解释道:“她是内学士,尚宫宋筠萱,负责教导后宫嫔妃,为各位皇子答疑解惑,在宫中,无论是六宫嫔妃、诸位王子、公主、驸马,都须以师礼待之,尊称其为先生!”
同样令何乐为 感到惊讶的是,尽管唐代女性的社会地位相较于历史上的其它朝代已算颇高,尤其到了盛世晚期,女性们展现出空前的自由度,流行的低胸服饰即为当时追求解放的女性们的象征。然而,现下才是初唐阶段,宋筠萱身为一名女子,不仅成为了内学士,教育六宫嫔妃也就罢了,甚至连王侯、公主及驸马都需接受其教诲。
而通常能够坐上尚宫位置的,往往是宫中那些资历深厚、备受敬重的老女官,而宋筠萱这般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居然就已位居尚宫高位。
“赛雪芙”齐婉言在宋筠萱面前稍显逊色,仅轻轻点头示意,随后将注意力转向何乐为 :“你便是何乐为 吗?”
“尚宫有何吩咐?”何乐为 直视着宋筠萱,两人的眼神交汇数秒,宋筠萱似要洞察何乐为 心中的所有秘密,结果率先转移视线的反而是何乐为 。
“皇后娘娘命我前来见你,并顺道拜访河间郡王。”宋筠萱直言不讳地道出目的,何乐为 也毫不客套回应:“尚宫若欲前往郡王府,请自便,鄙人不便陪同,就此告辞。”
宋筠萱微微蹙眉:“你要一同前往郡王府。”
“在下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倘若犯了什么过错,自有万年县衙来拘捕,在下是否前往郡王府,当可自行决定吧?”何乐为 辩驳道。
对此,宋筠萱并未动怒,只是轻轻摇头:“此事你无法做主,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皇后娘娘虽统御六宫,但对我这市井小民并无管辖权,既非朝廷官员,亦非宗室成员,我的生死自由,行动自如,郡王府去与不去,全凭我个人意愿,恕不奉陪。”何乐为 坚持己见。
何乐为 在融合了记忆之后,深知李孝恭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他对李孝恭的厌恶源自内心深处,但这并不是他不愿前往郡王府的原因。正如他所想,李世民此刻最希望的就是平息舆论,不让事态进一步扩大,何乐为 越是远离这场风波,自然越好。
然而,长孙皇后似乎并不认同这样的处理方式,或许是因为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希望通过此事促使李世民公正评价李建成的功过,或是试图通过何乐为 的真实身份为玄武门之变作出最终评判。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何乐为 明白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置身事外。
宋筠萱未曾料到何乐为 如此圆滑机智,面对皇后娘娘的懿旨竟能如此淡然拒绝。正当她准备向何乐为 劝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赞许之声:“好!真是有种!”
何乐为 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年龄相近的青年男子正朝着他鼓掌,周围的黑甲禁卫见到此人,纷纷避让开来。
这位青年男子与何乐为 差不多高,身穿鲜艳的绯红色缺胯袍,五官立体深沉,鼻梁笔直,带着笑意紧紧盯着何乐为 。他径直走至何乐为 面前,几乎贴近到可以亲吻的距离。
“你……小哥你是不是近视眼?”
“小哥?近视眼?”
来者面容困惑,
庐陵公主身为李渊之女,在史册记录并不多,乔师望这个名字虽有些许印象,最终似乎在同州刺史任上离世,何乐为记忆中他育有一子乔知之,另有一子曾担任襄阳县令。
纵然沉浸于历史研读,然历史洪流中的显赫人物繁如星辰,何乐为无法尽数铭记。缺失这些信息,他自然无法预见未来,更无法预判对手的行动。
“乔二公子预备如何刁难我呢?”乔洮阳挺直腰背回应道:“假如你是息王之子,我或许还会继续找茬;若你并非其子嗣,那你连被我刁难的资格都不具备。”
何乐为认真回应:“那么乔二公子有何打算?”乔洮阳笑了一声:“作为大理寺少卿,我在查案方面可谓高手,有万千方法能查明你的身世,你只需坦然随我行事即可。”
何乐为思索片刻,无奈苦笑:“看样子只能从命了……”宋筠萱注视着何乐为,面色依旧冷漠,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满:“原本以为何乐为你铁骨刚正,想不到也有畏强凌弱的时候。”
何乐为嘿嘿一笑:“此乃顺应时势之举,怎可视作欺软怕硬?要知道适时示弱以求安宁啊。”
“即便我不从,长孙皇后也不会对我设限,然而乔二公子则不然,他若真心找我麻烦,只怕我在长安城将无立足之地。”
“找麻烦?”宋筠萱对此词不解,何乐为并未解释,只是向齐婉言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跃上了大理寺的马车。乔洮阳乘坐另一辆大型马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抵达了河间郡王位于长安城内的王府。
河间郡王李孝恭早年南征北伐,功勋卓着,但由于未曾参与玄武门之变,并且曾与李建成交往密切,故选择了急流勇退。尽管目前仍担任礼部尚书,但实际上已远离朝政纷争,转而沉迷于歌舞升平,身边聚集了一百多位歌妓舞女。
然而,即使如此,他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仍能位列第二,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踏入王府,何乐为终于有所领悟。仪门之后矗立着一座遮挡视线的宏大影壁,即照壁,唐代府邸大门通常直对厅堂,因此会以土墙遮挡,但李孝恭这里的影壁却如同石山般壮观,显然有僭越之嫌。
而且,按照唐代《营缮令》规定,无论是士人还是百姓的住宅,均不得建造楼阁以俯瞰他人住所,这一法规虽属唐朝中后期,但却沿用已久。然而李孝恭这座王府却是高低错落的楼阁林立,更有秦楼楚馆等场所用来供养那一百多名歌女舞姬,再加上众多仆役,数量难以计数。
侯君集试图装模作样糊弄过去,倘若他能有李孝恭一半的手段,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原来李孝恭才是真正装疯卖傻的大师级人物啊!
毕竟是大理寺少卿乔洮阳和宫廷女官宋筠萱,守门官员领他们自偏门入内,随即通报李孝恭。待了几乎半个时辰,李孝恭才步履蹒跚,满身酒香与胭脂香气走出,双眼泛红。
显然因放纵过度,他的发丝已斑白,腹部圆鼓如球,即便如此,依然可依稀辨识出他年轻时沙场征战的英武气概,颇有几分董卓的影子。
“抱歉让二位久候,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宋筠萱刚欲起身行礼,却被乔洮阳抢先一步,他指向何乐为,向李孝恭质询道:“河间王,请您辨认一下,这位可是您的公子吗?”
此话一出,宋筠萱不禁愕然,何乐为也感到难以接受,心中暗想:兄台,你刚才不是说有一万个法子查明身份吗?怎么直接这么问,这也太突兀了吧!
河间郡王李孝恭稍感惊讶,走近几步,细细端详何乐为,睡意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伸出大拇指称赞:“虽然笑容略显轻浮,但底子不错,面庞俊美,倒像是我李孝恭的骨血!”
何乐为:“……???”
乔洮阳神情严肃再次追问:“这么说来,河间王承认他是您的儿子了?”
李孝恭眼神狡黠,突然大笑起来:“我李孝恭家中妻妾众多,侍婢无数,歌舞伎穿梭其中,我哪里会记得有多少个儿子……”
宋筠萱秀眉微皱,正色道:“河间王,此类言辞有损皇族尊严,请慎重表达。”
宋筠萱作为内学士,此番话令李孝恭尴尬一笑,连忙道歉:“女先生教诲得是,李某失言了。不过确实不清楚这孩子是否为吾子……”
宋筠萱面色庄重提示:“容奴婢提点一句,或有助于河间王回忆,此子与李有仁曾在东市经营一家名为李记的食肆,李有仁已于上月离世。”
“李有仁?李有仁……李有仁……李有仁!”李孝恭陷入深深的回忆,尽管依旧醉意朦胧,但眼神却骤然清醒,额头上冷汗如雨滴般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