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不仅仅是李安然一个人,洪家老少七口子,这时候也都没人言语,专心对付眼前的饭食。
雪白的大馒头夹上咸菜炒辣子,就着油亮喷香的红烧肉,味蕾的满足感,让所有人都专注着吃饭这件大事,而忽略了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
还是二媳妇转身喂儿子进食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口的汉子。因为背光,所以她只是问,“你……找谁?”
“香芹,是我。”
汉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洪婆婆的手一抖,筷子便落到了地上,紧接着就站起来颤巍巍往门口走去。“涛儿,涛儿,是你吗?”
洪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搞得李安然也不由自主跟着站起来,嘴里还叼着个大馒头。
“妈,是我,是我。”汉子的背包从肩头滑落,他伸出手扶住腿软差点跌倒的母亲,哽咽说道,“妈,小心点。”
大媳妇抱着幼儿拉了一下灯绳,屋子里面顿时亮堂起来,这时候李安然才看清这个汉子的脸。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在一米七多,非常壮实。脸型与洪老伯有些相似,更多的像洪婆婆。
洪婆婆拉着儿子的手,好一会才清醒过来,“还没吃饭吧?进来,先吃饭。”
“哎。”
汉子答应俯身单手拎起背包,却被二媳妇接了过去,二人双目对视,眼里都是喜悦和深情。
“爸。”汉子叫了一声洪老伯,挨着父亲坐了下来。
洪老伯鼻子里面嗯了一声,“安然,你也坐下继续吃饭。”
李安然嘴里答应着,右手朝那汉子伸了过去,“李安然,洪老伯的……学生。”
汉子赶紧站起来,握住李安然的手,“洪涛,我爸的小儿子。”
李安然一愣,随即笑起来,真特么是个妙人。
二媳妇拿来碗筷交给自己男人,然后从婆婆手里接过儿子,“洪涛,吃饭。”见男人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发愣,于是解释道,“是安然给钱到城里买的,这红烧肉也是他烧的。”
李安然从箩筐里拿了一个白馒头准备递给洪涛,看到他的手又缩了回去,“涛哥,要不先洗个手吧。”
洪涛看看自己的手,连忙起身,“忘记了,我这就去洗。”
等洪涛洗好手回来,一大家子人恢复了安静,房间里只听到一片咀嚼食物的声音。
吃好饭,李安然拿出一罐茶叶给洪老伯,洪涛和自己泡了,女人们则忙着收拾屋子,老大的女儿在炕上看护着两个弟弟。
“退伍了?”洪老伯终于开口说话。
洪涛接过李安然递来的香烟,欠身回答,“受了伤,以后当不了兵了。”
此言一出,屋里的女人们都齐齐看向他。
洪涛连忙解释,“主要是年龄也到了……”
“伤哪里了?”洪婆婆红着眼睛慢慢走过来。
“没啥大事,就是子弹伤了肺,以后不能大运动量训练了。妈,没事的,平日里不影响。”洪涛连忙起身扶住母亲,一只手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着。
“妈没事,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大有消息吗?”
“我哥?您放心,他们部队都在北方,没打仗。”
洪婆婆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知道儿子上了战场后,这一年多来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接到什么噩耗。此刻她的眼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欢喜。“好好好,能全须全尾回来就挺好。涛儿,你这次回来是回村里,还是给你安排工作了?”
“上面说给安排到县里,我想着家里也没个劳力,所以就申请回村里了。”
听到洪涛这样说,洪婆婆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落,旋即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反而笑着安慰儿子,“回村也好,回村也好。现在搞承包了,日子比以前强多了。”
“对了,门口怎么停了一辆拖拉机?隔壁二狗家发财了?”
他媳妇香芹立刻笑起来,“二狗这个懒货怎么可能买得起?是安然兄弟借我家的……”
听完媳妇的述说,洪涛一脸感激,“大你几岁,就厚脸叫你安然兄弟了,谢谢啊。”
洪涛还想客气,就听旁边洪老伯咳嗽了一声,于是赶紧收声。
“路上辛苦了,早点回屋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洪老伯话音刚落,旁边二媳妇香芹就红了脸。
洪涛从包里拿出来一个锦盒,打开来放在桌子上,一枚二等功军功章静静躺在里面。
饶是洪老伯是四个军区的兵王,也就退伍的时候拿过一个三等功,二等功是怎么得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刻他的心绪也激荡起来,再也矜持不住,长长嘘了一口气,“涛儿啊,好样的。”
李安然看着洪涛这个壮实汉子,脑海里忽然想起牺牲的童林,眼睛也有些发酸。
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十年,龙国成功打破了越国称霸东南亚的美梦,拖垮了他们的经济,消弭了隐患,为将来的经济腾飞创造了良好的环境。这一切都是童林和眼前这个洪涛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是他们用悍不畏死的勇气打出来的。
童林的牺牲对李安然的触动非常大,如果不是童林,也许他下车后的结果会很悲催。从他内心的认知来说,童林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他对南方战场上下来的人,有着莫名的亲近感。
农村的夜晚十分安静,除了偶尔听到村里的狗叫声,可以说是万籁俱静。
也许是触景生情,李安然居然失眠了。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杂念很多,包括叔叔安排的这场特训,赵部长的那些话,还有一面之缘却满是神秘感的韩满,还有关于对罗家胜的一些揣度,对香江之行未知的恐惧……林林总总,诸多头绪纷至沓来。
李安然之所以咬着牙坚持在这里跟着洪老伯特训,其实就是知道香江之行有着未知的危险,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只是在尽可能提高自己的防卫能力,提高危险中自己的存活率。
李宁波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手,依旧坚持送他来接受一个兵王的训练,而且是动了枪械,可想而知未来他也许会面对什么。
害怕吗?当然怕。所谓越老越怕死,何况他两世加起来有七十多岁了,按照真实心理年龄,他也应该算是个老人了。
北方冬季的风很大,吹着本就不太结实的窗棱接缝中发出细微的呜呜声。身下的炕今天特别热,身上却有些冷。不晓得是自己身体感知问题,还是心理问题。
李安然悄然起身,披了衣服,摸着黑掏出了香烟点着。黑暗中的烟雾呈现出来的颜色是淡青色,在屋里飘飘荡荡的,变幻着各种形状。
香烟似乎刺激了大脑皮层,他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很多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出来,在他眼前如电影快进一般一幕幕划过。
也许应该认真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了,这一世到底要活出怎样的精彩,才不枉此生,才不会辜负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付出的生命代价。哪怕是为了那张年轻而羞涩的脸,很多事他也应该要认真面对了。
一夜无眠,直到晨曦的一抹光亮透过窗户撒在床头,他才收拾好纷杂的思绪,准备起床回家过年了。
等他起床,透过窗户,发现洪家父子已经在院子里面练武了。
洪老伯和洪涛似乎在练习与太极推手有些相似的双人互搏技术,从他们头上腾起的白雾来看,这父子两个已经练习了好一会了。
看了好一会,李安然才晓得他们练习的是清朝时期甘凤池大侠所传的花拳。这个拳种在南方很盛行,北方习练的人就比较少了。俗语说南拳北腿,北方人体格高大,习武路子也以刚硬为主。南方人矮小,自然就选择了借力打力,阴柔为主。
现在武术套路已经开始盛行,真正愿意吃苦习武的人越来越少,几十年后,所谓武术在很多人嘴里就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其实他们也没有说错,武术套路和舞蹈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