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这是昌平侯遣人送来的,说是侯府那位养女的东西,还说什么为了大人您的清名着想,让大人不要再想其他事情,好好准备大婚才是正事...”
听到准备大婚,顾修衍莫名地想起圣上的那道赐婚圣旨以及昌平侯府二房那个一直巴巴跟在他身后的花痴...
脸上的激动褪去,他恢复了往日常见的沉着。
然而他微颤着拿起了从明放到他面前的那半截玉佩的手却出卖了他此时心中的激动。
半截玉佩的断口并不整齐,宽度只有他两个指头的大小,一看就是半大的孩子戴的,雕工并不精美,可以说是粗糙,但是玉确实是上等的暖玉,质地与纹路都跟他如今贴身戴着的那半截玉佩一模一样。
暖玉触手生温,他仿佛感觉到了九年前意识模糊之时贴在心头的那一抹暖意,还有小姑娘呢呢哝哝的安慰:大哥哥别怕,我爹很厉害的,很快就能找到我们...
至今,他还记得那只软乎乎的小手带着砂砾摩挲在他脸上的感觉...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收紧将玉佩裹在手中,顾修衍又用另一只手拿起了那两朵做工不如洛京首饰做工精美的珠花,掩去了眼底神色,淡声对从明吩咐了一声,“请昌平侯明日未时到珍馐阁一叙。”
...
远处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公鸡打鸣,细碎的曙光从镂空的窗板照进来。
纪兰双抱着苏岁安哭了大半夜。
“我的儿...受苦了...”
“娘亲,我们的苦,不能白受。”
担心母亲受不了现实的打击,苏岁安把上一世的事情做了篡改,让纪兰双知道二房被大房害得家破人亡,可是一家人最后还是是好好在一起的。
起码...
一起在地府团聚,不是吗?
纪兰双无声抹泪,对于女儿的话,深信不疑。
“你父亲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在为侯府卖命,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激动,她又咳嗽了几声,看到苏岁安满眼仇恨,她心头一跳,反手握住了苏岁安的手。
“安儿,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父亲和母亲,咳咳...”
“上辈子,你的人生已经毁了,这辈子,你不应该烂在这里...”
“娘亲,”没等纪兰双说完,苏岁安压了压她的手,“有些事情,轮不到我们想不想,大房现在欲将我们除之而后快,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的...”
回想起刚才女儿说的上辈子一路艰难才能为父兄翻案,纪兰双到嘴边还要劝说的话,变成了一声叹息。
重重地咳了几声,她脸色苍白地褪下了手中那只以檀木打磨而成的手镯塞到苏岁安手上。
“昌隆当铺是你外公的产业,你拿着我的镯子,去找福掌柜,当初为了能与外公及时联系,你外公在这里养了几个专门传信的信差,福掌柜知道信差养在哪里。”
苏岁安原以为,说服纪兰双与她同一阵线还需要花费一些口舌,没想到纪兰双竟然连由于都没有犹豫...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苏岁安红着眼点头,“好。”
“孩子,你还记得儿时的梦想吗?”
一声低低的呢喃,似风轻柔,稍稍不注意就听不到了。
苏岁安停住了脚步,再想细听,床上已经传来了均匀且微弱的呼吸声。
才出房门,邓嬷嬷就迎了上来。
“小姐。”
“嬷嬷,母亲这个大夫,咱们不能用了,今日你遣个信得过的人,去城门旁的医馆,寻那里的老大夫前来重新为母亲号脉。”
苏岁安如是吩咐。
即使她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恨意,可是语气之间的冷肃还是让邓嬷嬷觉察到了不妥。
“小姐,可是夫人的药有问题?”
苏岁安点头,没有隐瞒邓嬷嬷。
“母亲是生完小弟以后,身体才一天比一天虚弱的,大夫一直说母亲是因为产后出血导致的底子虚寒,可是这些年,母亲服下的补药一帖又一帖,你可看到母亲有好转的迹象了?”
邓嬷嬷嘴巴微张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对苏岁安的话无从辩驳。
因为,确实如此。
这些年,夫人的病都是府医或者这条街上的医馆照看,几个大夫都众口一词,再加上昌平侯府除了寿康堂那个继老夫人偶尔作妖,这侯府还算是和平,她们也就没有那么多心眼去揣测别人的心思。
可是今日苏岁安这么一提醒,她一合计,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老奴现在就去办。”
“等等。”
已经越过了苏岁安身前,邓嬷嬷疑惑回头,“小姐还有其他吩咐?”
苏岁安看了一眼天色,把纪兰双交给她的手镯重新塞到邓嬷嬷手中,“劳嬷嬷亲自跑一趟去城北的昌隆当铺,找福掌柜,就说,纪姑娘有事寻他,让他明日卯时初在兴隆斋后巷的馄饨摊子等我,手执杨柳为信。”
看到苏岁安满脸严肃,邓嬷嬷的神色也跟着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奴明白。”
柳儿上前心疼地看着苏岁安眼底的黑晕,伸手虚扶了苏岁安一下。
“小姐,您昨晚一宿未睡...”
“柳儿,你悄悄出去散布流言,就说昨日昌平侯府的大小姐衣衫不整哭着回府,说话半遮半掩,其余的让那些听众去猜。”
“小姐...”柳儿不放心地看着苏岁安。
“事态紧急,再晚就来不及了,快。”
柳儿最终还是在苏岁安的催促下迅速从若梨园墙脚的一处狗洞离开了昌平侯府。
苏岁安独自一人往听玉小筑走去,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在这个府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忠仆的下场。
上一世,邓嬷嬷与酥果是除了柳儿、梅儿与车夫大头以外,唯二对她们母女几人忠心的人。
苏岁安遇到被断腿割舌的大头已经是几年后了,在大头费力写出的那抽象的线条以及大头的费力比划之下,她才知道,当初她被掳到匪窝,父兄出事,大房翻脸不认人,与二房断绝了所有关系,不管不顾要将母亲交给刑部的人,是邓嬷嬷与酥果母女二人拼死护着母亲,大骂苏祺顺不是人,最后两人都被割了舌再乱棍打死...
这桩桩件件的累计,恨意太多太过浓郁,苏岁安的情绪已经不再像昨日那样需要克制了,恨到极致,她一呼一吸之间想的都是如何复仇。
光是恨没有用,她要让那些畜生死!
死无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