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元清正深知,越瞒着反而越伤父女感情,这种事瞒着也不现实。“我……带着元家四房,私自离京。
所以,护国摄政王下旨,元家人临阵脱逃,视为逃兵,诛三族。”
“尧尧!”元振没想到,会从元清正的口中听到这样的事,这就是他元振的女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有人拿你阿娘和弟弟逼你?
若是如此,你不用怕!
阿爹自会去将你阿娘和弟弟救回来,你根本无需如此担下所有骂名!”元振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的女儿,就算是再软弱,都不至于此。
最起码,元家的女儿,是有骨气有原则有坚持的。
元清正看着元振已经长满胡茬的面庞,一字一顿道:“阿爹,是我主动跟护国摄政王提出的,带着元家四房所有人离开。
我不想你们死在边疆……
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们。”
“荒唐!”元振怒上心头,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完全没了印象中坚强勇敢的模样。
这样的错觉,其实很多人对元清正都有。
元清正苦笑,那双桃花眼带了痛色。“阿爹……
我是元家的女儿。
可是,我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
你们对我的期望,是不是早就已经超出了一个对女儿的限度。
我不想成为什么英雄,我不想成为什么救世之人,我甚至没想过做什么大将军的女儿。
从始至终,我要的,就只是父母健在,家人安康,一世平淡。”
“可是若一个家族的名声败坏了!
今后天下人,都会戳我们元家人的脊梁骨!
你要如何自处!
元家的后人如何自处!”元振也不知道对女儿的教育哪里错了,毕竟十几年来,他们做父母的的确失职了,这个孩子的成长,他和华夏都没有参与过。
元清正是在忠义伯府挣扎求生长大的,没有靠山,连大房的丫鬟都可以随意欺辱她。
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没有正确价值观的女儿,很正常。
元清正拳头一紧,她是真的不能理解,名声就可以拿来让一个人带着全家赴死吗?“阿爹……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是昏君,又当如何?
凭什么正确的永远是君,背上骂名的永远是臣!
朝代更迭,皇帝本就不是永远一家人做的!
若臣成了君,又当如何!
忠君,忠的到底是什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活在此时此刻,你便得忠于这个君这个皇帝!
忠君爱国,气节怎能一朝更改!
家族的名声,姓氏的荣耀,这些比命都重要!
身为元家的女儿,就该维护这一切!”元振怒道,的确是第一次对女儿说重话。
他的娇娇,若是这点道理都不懂,怎么还能称得上是他的女儿!
元清正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只是轻飘飘名声两个字,简简单单气节一个词,就能让人把命都搭进去吗?
为何拼命的不能是别人?
为何惨死还遭到侮辱唾骂的非得是元家四房?“阿爹!
你的气节,你的忠义,让我受了多少苦!
当我看到你们的尸身的时候,当我跪在百里莹脚下的时候,当我看着弟弟死在阿娘怀里的时候……
我是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熬了几十年……
足足几十年为你们复仇的!
你们为国为民,奉献自己,可曾想过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一个,万民唾骂,遗臭万年的下场!
他们可值得你去豁出性命守护啊!”
“尧尧……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有几十年……来复仇?”元振一时间愣住,看着女儿猩红的眼睛,再也不是自己怀里那纯稚可爱的孩童般模样。
他的女儿是做了噩梦吗……
还是这根本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了?
“阿爹,我曾恨你,怨你,无数次想要去你坟前问上一句……
为何非得是我?
若我不是阿爹的女儿,若我不是元家四房的女儿,是不是你就不会对我这般狠心?
明知祖母并不喜爱我,你还是为了搏出功名,将我留在忠义伯府。
明知世道艰难,我一个女儿家难以成活,却还是信了皇帝的鬼话,将命都留在了北疆!
明知你是先为人子,后为人夫,也做了人父,你更该为整个四房尽责,却还是选择从军投戎!
你可想过……
若你不在了,我会面对什么!
阿爹,我也想在自己阿爹怀里,撒娇说堂哥堂姐欺负我,让你为我讨回公道!
我也想新春佳节,与阿爹阿娘一同吃年夜饭,在元宵佳节出去赏灯看烟火!
这一切的一切,整整几十年,前世今生,我都不曾拥有过!
因为我早已死在阿爹你战死留东关那天了!
为何我愿意嫁给阿箴?
因为他的血,染了留东关城门口长长的官道!
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元家四房的尸身从菜市口抢下来的……
那便是你的君!
那便是你的民!
他们骂我们卖国贼!骂我们通敌叛国!
阿娘和弟弟被燕国的官兵用麻绳吊在绞刑架上!
连叫花子都往我身上丢石头!
你忠君爱国……
你忠君爱国!
你可曾爱过阿娘,弟弟和我!
名声……气节……
这些本该是能保护家人才需要的!
为什么你反而牺牲自己,牺牲家人去维护这些!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元清正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划过元振的心头。
每一句话,都是元振不明白,却能理解的。
他的尧尧,死过了一次。
而且,那一次,年幼的她,一定是费尽心力,吃尽苦头,才挣扎着活下来,给自己乃至整个元家四房,讨回了公道。
他的尧尧……吃了很多苦。
他从未了解过,不曾知道的苦。
这样的苦,甚至让他的尧尧,对他这个父亲产生了恨和怨。
无数个日夜,他的尧尧,该是躲在角落里哭,手足无措,伤痕累累,后悔生为他的女儿吧……
他的不称职,在女儿控诉的眼神和止不住的眼泪里,成了具象化的攻击,远比身上被捅一刀,要痛得多。
“尧尧……”元振也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因为每一句在女儿的痛苦面前,似乎都很无力。
自己根本什么都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