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年,宋贵妃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张扬的姑娘了,她成了一位母亲,一位困于深宫之中的怨妇。
到了这个年岁,那份曾经不可一世的棱角早已被磨平,染上了世俗的尘埃。
宋贵妃的请求在康文帝意料之外,也让帝王沉默了。
按照宋贵妃所言,若是昭和没遇见意中人,那岂不是任由她终身不嫁?
这可如何使得?!
大抵是看出了康文帝的犹豫,宋贵妃微微掀起眼皮,轻声道:“不知,圣上能否给我、给昭和这份恩典?”
她没什么力气了,一句话也说的喘气不止,停顿再三。
帝王沉声道:“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
闻言,宋贵妃不免呼吸快了一瞬,笑声溢出了唇,是讥讽。
“圣上,你别拿这个理由搪塞我。如若你真的当、昭和是你的女儿,你就大发慈悲答应我。”
“我一生不过两儿一女,如今,我只为这个女儿求个恩典,也算我陪您这数年来的酬劳吧。”
这些话出口,康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隐隐有一丝铁青。
酬劳一词,可见宋贵妃对康文帝彻底死心了。
两儿一女,这四字到底触动了帝王心弦,但酬劳二字又让他心湖起伏不已。
眼见帝王双眸微闪,似有意动,宋贵妃觉得再添一把火。
只听她的声线暗哑低沉,不复当年之盛气凌人,亦不复过去之娇媚可人,唯余平淡如水,丝毫不起波澜。
“我,不想让我的女儿,走了我的后路。我只庆幸,我的女儿是个公主,她的父皇能给她其他女子所没有的殊荣。”
这份殊荣便是婚嫁的权利。
终于,这番话打动了帝王。
康文帝站起身子,仰着下巴,下颌线流畅锋利,亦是宋贵妃最熟悉的冷漠。
“如此,便依了你。”
默了两息,帝王再问:“可还有求其他?”
宋贵妃:“并无了。多谢圣上。”
话落,康文帝便挥袖离去,大步流星,半点不停顿。
他一离去,宋贵妃吊着的一口气瞬间便松了,软了身子,直直躺了下来。
洛恂,林涵清,来世咱们三人,千万莫再相遇了,这场逃脱不开的孽缘就在今生彻底断了吧。
三个人的路,太拥挤了些,真的太拥挤了。
两人并行,走在后头的那一人,走得太坎坷太疲倦了。
在康文帝离去后,宋贵妃的病越发严重了,到了进不了食的地步。
十一月末旬的某一日,昭和终于来见宋贵妃了。
不过一个月多不见,宋贵妃瘦得惊人,让昭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心中那份沉沉的怨气似乎随着看到宋贵妃的这一刻逐渐消散了,只留下道不清述不明的心疼。
“母妃!”
昭和失了控,她不知母妃竟然病重到了这个地步,脸颊毫无血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仿佛下一息便会归去。
灯尽油枯,这一词无端浮现在昭和的脑海中。
宋贵妃迷迷糊糊醒来见到了昭和,紧蹙的眉再次皱了起来,似是厌恶至极。
“你还来做什么!滚……本宫没有你这种逆女!”
昭和大受打击,倔强着不肯离去。
而宋贵妃似乎被气得不轻,干脆放话:“你若真想叫本宫好,就该好好的、嫁给王垒!而不是忤逆、本宫的命令!”
“为何你和柘儿一同得了天花,却是柘儿薨了?!”
此话无异于杀人诛心。
寝殿内的宫女们脸色大变,不明白为何不过几日,贵妃娘娘对公主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妃的言外之意是,为何薨了的不是我,对吗?昭和愣愣的想。
眼见宋贵妃满目厌恶,自己似乎是她的仇人。
这一下,让昭和软了的心再次硬了起来,连带着英气的眉宇间都染上了几分冷硬。
只是眼眶的红晕,怎么都遮挡不住。
“柘儿柘儿!哼,那是他福薄!合该被老天收了去!而我福泽绵绵,不是小十四能比的!”
“你就这么疼爱小十四,就因为他是个男嗣?!母妃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你也是你眼中最看不起的女儿家!”
“男嗣又如何?!别说是继承大统了,就连子孙都没有,连活着都做不到!”
“废物!”
母女俩谁都不让谁。
最后是宋贵妃气得指着昭和,让她滚,她没有昭和这个女儿,这才罢休。
嬷嬷望着昭和怒气冲冲直奔殿外,心痛难忍。
“娘娘!娘娘你在和公主说什么呢!”
这一闹,已然把宋贵妃所有的气血都闹走了。
昏死过去前,宋贵妃苦涩的想,若是不说些狠话,只怕昭和这个倔强的性子,一辈子都在念着她,而怨着自己。
她这一生已然废了。
但昭和不同。
对昭和,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怨恨自己,从而在往后余生少几分亏欠与愧疚。
十二月初一,清晨卯时初,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云烟缭绕,晨雾还未散去,如丝如缕若有似无,人世间朦朦胧胧,宛若被披上了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旭日东升,驱散黑暗与阴冷。
全新的一日,暖阳洒满大地,带来了新的希望与温暖。
随着时光的流逝,慕兮宫主殿屋檐檐角终于渡上金光,迎来了朝阳。
与此同时,慕兮宫的主人——宋贵妃宋笙在睡梦中甜甜的,仿佛睡熟了。
但呼吸停止,心跳不再。
她似乎做了个美梦,但具体是什么,无人可知,平日里紧紧绷着的唇角此时莞尔绽放笑容,令人心醉。
顺庆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一,宋笙薨逝,享年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