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迟疑不定,柳绿十分不解,小声劝道:“奴婢知道娘娘心善,但与张美人交好是一回事,可不能由着这质子殿下胡来啊。”
“本宫何尝不知,”周旖锦的声音有几分暗哑,但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但此事牵扯众多,本宫自有打算,你也莫要再问了。”
“柳绿,你先退下吧,”她声音严肃,沉郁的目光中投射出不可置疑的威严,吩咐道:“明日一早,唤质子殿下来请安。”
柳绿被她气势所震慑,脸色迟疑了一下。
她自小陪伴着周旖锦长大,虽十分担忧,但仍不会质疑她的觉得,默默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翌日,萧索秋风吹散了云雾,天色湛蓝如洗,日出高升,天边燃起和煦的淡金色光辉。
周旖锦心里怀着不安,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柳绿忙着服侍她洗漱更衣,便没盯着院中人手。
“质子殿下?”
岚夕一早起来做活,便看见魏璇独自站在主殿外边,单薄的广袖被萧索秋风吹得鼓起,他全身装饰却是一丝不苟,立起的领口用银线绣了云纹,愈显得脖颈修长,俊美雅致。
魏璇似乎有些出神,并未理会她,只是目光垂落在地面,小幅度地四处打量着。
他那包着周旖锦小像的帕子昨夜翻遍了颐和轩也未寻到,恐怕是落在国子监下学的路上了,此物若是被人捡去,顺藤摸瓜寻到他身上,恐怕难以掩饰。
因此,即便他平日里自诩处事淡然,眼下也不由得有些焦急。
岚夕用心打扮了一番,并不愿就此退缩,反而更上前一步,问道:“殿下在寻什么呢?”
魏璇这才抬起头来,墨黑的眸子径直望向岚夕,虽一言不发,却令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良久,魏璇才认出眼前的宫女便是他刚入颐和轩时自作主张闯入的岚夕,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夜的场景,神色也不由得阴沉了几分。
“奴婢恰好无事,陪您一块儿寻可好?”四处人影寥落,岚夕鼓起勇气,询问道。
殿下入凤栖宫这些天,一样样她都看在眼里,果然如外面传言所说,对女色是极冷淡的。
世家小姐那些情意绵绵的信传到凤栖宫里,拆都未拆便丢进了火盆当燃料,身边胆子大的小宫女主动示好,甚至被他那浑身严厉的气息吓哭。
但隔了这么些时日,岚夕心里依旧是觉得,质子殿下对她的感情是有几分特殊的。那夜他不仅未因自己贸然的闯入而动怒责罚,甚至将她打发出颐和轩时还刻意照顾了她的脸面,着实是用了几分心思。
想到这,岚夕的眼中便不由得闪烁着雀跃的光。
然而,魏璇却并未如她的愿,眼神只是隐含着愠怒在她面上一扫,随即冷淡地收回目光,沉声道:“不必了。”
岚夕嘴唇微动,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背后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激得她寒毛都不自主地竖起来。
“质子殿下可是丢了东西?”
周旖锦脸上盛着笑,一身紫衣绫罗勾勒着纤细的腰身,迎面走来,清丽脱俗如迎着晨光绽放的雪莲。
魏璇被这眼神一瞥,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点了点头道:“是。”
周旖锦明知故问,并不诧异,随口道:“若是在这附近,你叫人寻便是,不必顾忌着本宫。”
说着,她又微微偏过头,视线自上而下落在魏璇身侧的岚夕身上。
岚夕神情惶恐,脚步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周旖锦便视若无睹地与她擦身而过,径直走到魏璇身侧。
她方才一绕过边上的回廊便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声,便仔细听了半晌。这宫女不守规矩,本该罚出宫去,可她却并未责怪。
质子殿下样貌生的好,素来是招女儿家恋慕的,留着这岚夕,正巧可以试探他的心意。
“今日小厨房做了新的糕点,殿下进来随本宫一并用早膳吧。”
周旖锦将注意力从岚夕身上移开,看着魏璇故作镇定的脸,唇角轻轻一勾,又不经意似的问起来:“丢的那东西,对殿下很重要吗?”
魏璇一怔,见她神情自然,便卸下些心防,几乎不假思索答道:“很重要。”
话音一落,周旖锦脸上的笑微不可见地寒了几分。
二人并肩而行,都没有说话,一路绕过曲折回转的廊道。两侧庭院里百花繁盛,葳蕤缤纷,寒风拂过,却皆含衰败之意。
“内务府送来冬季的料子,本宫自己用不完,便自作主张挑了几件,替你制了新的冬装。”周旖锦心中已七八分了然,但一双明亮的眼眸还是蕴着亲切,笑吟吟望着魏璇。
“微臣感激不尽。”魏璇听了,连忙行礼致谢,眉眼间隐约扬起欣喜,可欣喜之余,又怀了几分愧疚。
他何德何能,令她如此上心。
那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淑贵妃,不顾身份亲自出门迎他,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之身,偏偏那般体贴他的生活。
而他那些冒犯的心思和刻意隐瞒,在这明亮如日月光辉的照拂下,显得如阴沟中的污泥,那般低劣不堪。
二人各怀心事,一顿早膳吃的缄默,精巧玲珑的糕点入口,也变得滞涩难咽。
周旖锦用帕子拭了下唇角,表面鲜妍的殷红胭脂被擦去,露出底下她嘴唇本身浅粉色的柔软光晕,摄人心魄。
“这些衣衫本宫叫绣娘照你平日的穿着大约量的,不知你穿着是否合衬,”她抬眸望着魏璇,眉眼盈盈,笑道:“殿下不如一会儿在此处一试,若裁剪不当,再送回去重做。”
魏璇耳根子发软,根本由不得他拒绝,只能点头。
忽然,嘴里传来一阵辛辣之意,他低头一看,竟不慎将粥中整个的姜片吞入了口中。
魏璇素来不喜这辛辣刺激的口感,但因着周旖锦体寒,厨子在粥中加的姜片格外多,他不好在她面前刻意挑拣,便小心翼翼拨到一旁,谁知一个不留神入了口,只能囫囵吞进腹中。
周旖锦胃口小,才动了两筷便靠在太师椅背上,轻飘飘打了个哈欠。
她略一低头,用手背捂着嘴,带了护甲的小指纤细如水葱,慵懒的上翘着,随即在空中画了个微小的弧,将他的心狠狠一勾。
魏璇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将粥喝了干净,薄薄的姜片也一个都没留下。
她在跟前,这味道似乎也没那么难忍。
“殿下随奴婢来吧。”见魏璇用完膳,一旁的柳绿自下人手中接过装衣衫的托盘。
魏璇方站起身来,喉咙间却似乎被那姜片的后劲呛到,陌生的辛辣涌入咽喉,他手指屈起抵在喉咙上,低下头猛的咳了几声,咽了口清茶,才将其压下去。
他意识到自己的狼狈,眼神下意识往周旖锦身上瞟去,却蓦然对上她的目光,浓密睫毛的阴影下,平静冷淡如深潭,始终隔岸观火。
分明她一向是冷情冷性的模样,但他却忽然觉得,这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已经变了。
魏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外,下人将早膳撤了,周旖锦眼神一扫,屋内服侍的宫人都识相退去。
她百无聊赖靠在软榻上,过了一会儿,又朝一边的暗处招了招手,立刻有一个心腹暗卫从门后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将那帕子丢在质子殿下下学的路上,用些手段叫他捡到。”周旖锦摆弄着手心的玲珑骰子,吩咐道:“动作隐蔽些。”
“是。”暗卫抱拳答道。
不一会儿,门帘窸窣响动,水晶珠串彼此磕碰,男子高大的身影呈现在眼前。
“娘娘,微臣穿着十分合身。”魏璇似有几分羞赧,往前走了几步给她瞧看。
他身上披着鸦青色的长袍,绣娘显然是用了心思的,缕金缂丝,衬得他浑身气度非凡。
闻言,周旖锦脸上立刻又换上恬淡的浅笑,站起身来:“殿下喜欢,便不辜负本宫一番心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偏过头,那桌上托盘里零落着一个男子的腰带,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忍冬的纹样。
她特意将此物留了下来,用以试探他。
“质子殿下,”周旖锦言笑晏晏,手指将那腰带勾起:“你落了这个。”
魏璇一怔,抬手要接,她却并未递给他,反倒上前一步,微微撩起那外袍,手腕抵在他腰间,随即一滑,便替他系上了。
室内燃着银碳,温热如盛夏。
二人靠的近,周旖锦温软的呼吸在魏璇颈边滑过,一股混乱的灼热从薄薄的皮肤延伸出来,刺痛着颅内的神经,激起一阵颤栗。
“谢……娘娘。”他的声音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动。
周旖锦抬眼看,男子的身躯炽热,脸上的表情确是温和文雅的。
他屏着呼吸,双目平视前方,甚至未曾低头向她雪白的脸颊上投来哪怕一星半点的目光,同他整个人一般,狂热又克制。
不过短暂的靠近,周旖锦迅速脱身而出,说道:“既是合适,殿下便回去罢,本宫要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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