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嚎啕大哭的声音突然断了,一抬头,眼神忽然瞟到人群中文婕妤狠厉的目光,吓得浑身战栗着抽噎。
她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文婕妤手中,怎敢说出真相?
宫女一狠心,咬着牙:“奴婢……无人指使!”
周旖锦冷眸幽深,缓缓扫过她面容:“你若不说真话,便是欺君之罪,待本宫查明真相,免不了株连九族。”
她站在高位,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森森寒意,垂眸看过来,端的是威严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周旖锦脸色冰冷,护甲轻轻叩着桌面:“不仅如此,本宫的跋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到时候,你父母亲族是被凌迟还是剥皮,本宫也说不准。”
宫女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浑身像弹棉花似的卸了力,“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嘴唇嗫嚅,就要供出答案。
文婕妤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魂不附体,几欲尖叫,喉舌都干结住了。
“放肆!”千钧一发之际,上座的魏景忽然出言打断。
周旖锦向来冷漠高傲,满后宫之中,她唯独亲近文婕妤,若这颗棋子丢了,日后他再要惩治周旖锦,恐怕难寻机会。
魏景抢在她前头,掩饰道:“你小小宫女,竟敢谋害皇嗣,还意欲嫁祸他人——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周旖锦不可置信地看着魏景,嘴唇张了张,话语梗塞在喉咙里,浑身都僵住了。
从前她确实对魏景一片痴心,可他竟如此不忌惮,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当成傻子耍吗?
转眼间,棍棒的响声和宫女的哀嚎传进屋里,周旖锦愣怔地倒退两步,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浑身发冷,周遭喧哗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只听见自己的心里随着棍棒敲击声的音,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响,血液轰隆隆流过去,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渐渐的,屋外声音小了。
周旖锦强撑着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她拗不过魏景,但也不能就这样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灵机一动,顿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垂着眸道:“皇上,臣妾险些被奸人毒害,实在惶恐不安,可否请皇上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魏景皱起眉。
周旖锦福了福身子:“臣妾想在凤栖宫单独立一个小厨房,掌管臣妾宫里的饮食,以免被人再从中暗害。”
她要求并不过分,前朝许多宠妃都有私立小厨房一举,一来是让亲信之人掌管饮食,二来聘请些得力的厨子,以精致美食来留住圣宠。
众嫔妃具在,魏景不好驳周旖锦的面子,又恐方才发怒一事流露出自己的急切,忙答应下来。
片刻,他又提道:“你大病初愈,改日我送些名厨和仆从去你宫里。”
周旖锦愣了愣,“多谢皇上体恤。”
一场闹剧已散,众人纷纷随着魏景起身离开。
空旷的屋子里留下满地散乱不堪,周旖锦浑身无力,坐在椅上,独自发愣了许久。
再抬起头时,全身微微地起伏着,眼底已全是寒冷彻骨的绝望。
自小的教养让她沉稳庄重,哪怕心肝寸断,也能堪堪维持面上的冷静。
红颜未老恩先断。
一阵冰凉的感觉,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脸上是一片湿漉漉的泪水。
柳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上前抚着周旖锦的背,轻声道:“娘娘,我们回宫吧。”
周旖锦点点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滑落。
几年的一片痴心被践踏,她心里疼的喘不过气,呼吸都好像刀子在割。
贵妃起驾,众人退避。
太监抬着轿撵缓缓行去,周旖锦坐的高,抬起头,看见远处巍巍的宫墙,空旷无人的长长宫道蔓延,同她叵测的命运一样,不知要通向何方。
半晌,魏璇从储秀宫后院出来。
起初是担心自己抓住那宫女惹出什么事端来,他轻功极好,趁着嘈乱轻易便掩住身形,旁看了这一出闹剧。
是非已明了,他正要走时,看见上座周旖锦微微发抖的肩膀。
原来向来清冷骄傲的贵妃娘娘也会有那样脆弱的一面。
魏璇提着书笼,不禁想到,昨日她面对那血光闪闪的砍刀时都没流这般多的眼泪。
想必贵妃娘娘,是爱极了皇上的吧。
只可惜,一片芳心错付君。
一股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缓缓晕开,魏璇眸色微微沉了沉,忽然有些烦躁。
若有一天他坐上这皇位,又会变成如何模样呢?
面前,已走到了翠微宫,殿前小厮向他招手,替他接过书笼。
魏璇思绪被打断,微微抿着唇,仰望着远处御书房辉煌的殿角,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偏执。
通往圣殿的那段路,一定是血雨腥风,孤苦无依,他不知道要走多久。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执着地走下去。
周旖锦回了凤栖宫,躲在屋里缓和了许久情绪,又收拾打点了好一会儿,才坐在软塌上歇息。
她吩咐人好生照料桃红,忽然就想起昨夜自己答应的赏赐。
周旖锦去库房挑选了许久,掂量这拿了些玛瑙和玉如意,并金银财宝无数,要送到翠微宫去。
金银这些东西在凤栖宫里是应有尽有,她向来不太上心,顺水人情送给翠微宫那对贫寒母子,却恐能解他们日常用度之急。
“还有这个玉镯子,”周旖锦左右挑着,叫来柳绿:“你仔细包好,派人送到翠微宫张才人处去。”
柳绿听了,笑着接过,又提起来,“对了娘娘,今日多亏了质子殿下,否则奴婢还追不上那狡猾宫女呢。”
“质子?”周旖锦诧异。
“你竟遇到他了?”
“正是!”柳绿蒙他相助,也不吝于夸赞。
“奴婢一相求,殿下二话不说便去追那宫女了,连煮具有毒一事,也是他告诉奴婢的。”
周旖锦听了若有所思。
虽不知那质子心里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但他愿意屡次相助,想必也并无怨恨。
她从小饱读诗书,知道每届王朝兴衰更迭是多么的血腥残酷,尤其是周家历经几个朝代,对此尤为重视。
夺权之路,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她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断然是要好好把握住。
且不说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希望她往后好好补偿接济些,魏璇登上皇位之时,还能顾及恩情,赐她出宫养老便足矣。
“怎的这么多!”柳绿接过那一大箱金银珠宝,疑惑问道。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质子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何况林昭仪死了,张才人一个住进主殿,平日里那样清苦,想必缺许多金银打点。”
柳绿并未疑心,笑道:“娘娘心肠真好。”
转眼天色将沉,周旖锦用过晚膳,有了些精神,带着柳绿去御花园消食。
柳绿提着她的薄绒袄:“听说北苑的茶花开的正好。”
天色已全入秋了,天色碧蓝如洗。一大片茶花园栽在御花园西北角,园子不大,修的却十分精致,廊桥汀步,移步换景。
周旖锦漫步着散心,重瓣茶花盈盈挂在枝头,氤氲的满园馨香。
恰好今日穿的方便,便向柳绿道:“本宫新得了一个上好瓷瓶,你随本宫摘些茶花回去。”
柳绿见周旖锦心情好了许多,高兴道:“是。”
随身侍从带的很少,周旖锦轻轻挽起袖子,一主一仆慢悠悠忙了起来。
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声。
周旖锦望过去,不远处影影绰绰,是两个女子身影。
“真可笑!”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紫色织锦披风,装饰惹眼,声音尖锐,“没两月就要选秀,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嚣张多久?”
另一人淡蓝的衣衫已是过时的模样,声音也小些:“嘘……姐姐莫要乱说,好歹娘娘如今还是贵妃,这里虽偏僻,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蛇蝎心肠的毒妇罢了,”那人不屑,“这宫里谁不知是瑶妃娘娘最大,先皇后庶妹,圣眷正浓,还有子嗣傍身——且你今天听见没有,那贵妃险些被下了大狱!如今她指不定在哪里哭呢。”
“姐姐快别说了!”蓝衣女子吓得不行,劝道:“我瞧着也并非贵妃娘娘的错,明明是有人要下毒害她,还冤枉了去,我看着贵妃娘娘也是受宠的。”
“胆小鬼!”紫袍女子十分不屑,“不过说起圣眷……我每次看见皇上去凤栖宫里那神色,脸色苦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她入宫以来见皇上的次数只手可数,心里便暗暗妒忌着周旖锦,有那样显赫的母家撑腰,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继而,她嗤笑一声:“不过为了丞相府,面上顾忌着她罢了,真以为自己宠冠六宫呢!”
周旖锦摘花的手顿了顿。花枝“咔”的折了,嫩绿的汁液顺着她微微颤抖的莹白的指尖缓缓流下。
“什么人?”听见这声音,那两人警觉起来,不一会儿便找过来。
宫里嫔妃众多,二人都十分面生,她不太认得清。
周旖锦本就年轻,穿一身鹅黄色宫装,愈显得清丽娇嫩。这衣料看着不繁琐,却是冬暖夏凉的极好料子,瀑布似的长发只由一白玉簪子斜斜挽起,手上还沾着花汁。
那二人看见周旖锦同柳绿,面面相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看见只有寥寥主仆二人,只当她是随意遇上的一个低位宫妃。
这宫里高位的嫔妃大都是王府里的旧人,有些资历的,这样一个丫头般的娇俏美人,显然没放在眼里。
紫袍女子又挺直了腰杆,想要耍耍威风,走上前道:“见到本嫔,还不退让?”
周旖锦面色泛寒,研究睨了她一眼,想着如何惩治这不知死活的女人,并未搭理,只掏出帕子静静擦净指尖。
旁边那女子有心提醒,怕周旖锦挨罚,忙给她使眼色:“妹妹,这位是钟粹宫兰嫔。”
周旖锦一听,便有些发笑。
“兰”寓典雅高洁,封在这样一人头上,未免看着像反讽似的。
见周旖锦不仅不行李,还暗暗发笑,兰嫔怒火中烧,仅有的一点忌惮也散了,冲上前一脚踢翻周旖锦脚边刚采好的一篮茶花:“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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