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克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袁明江直接拒绝。
“侍郎大人,大概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们家大公子的性命,不瞒您说,自从大公子缠绵病榻后,我们府内的高墙上就没清净过。如今眼看着人就快不成了,忘川小师傅却给卜了一卦,只要能找到个五官上人与我家大公子携头并进,这邪祟也好,鬼怪也罢,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袁明江自是不信。
“荒唐,大公子在牢狱里大半年都不曾失去性命,怎么如今意识不清倒有人想杀他?赵管家别给我袁府扣那么大帽子,虽我袁府算不上上等人家,但大公子近一年历经坎坷,我们也不曾低看过。相反,这冲喜的婚事,我们袁府都硬着头皮接下来了。”
言罢,端茶浅饮。
赵克不是一般人,直接无视人家主人按捺不住送客的心。
他摸索怀中,又拿出一纸文书。
“侍郎大人,听闻老太太老寒腿多年,备受煎熬,府内在澄县有一温泉庄子,约莫数百亩,一年四季瓜果不断,还有取之不绝用之不尽的热泉水,澄县离京城不过三五十里,来去也便宜,这庄子修建好就闲置着,如今就当是我们大公子孝敬祖母的。“
说罢递上契书。
这个礼不小了。
再一招手,青川往外打了个响哨,不一会儿几个年轻人就担着几个木箱鱼贯而入。
待放下东西,赵克又道,”这是我们大公子给侍郎大人、夫人,以及岳母的心意。“
袁明江眉眼不显。
许久后,杨夫人才问道:“赵管家,这是何意?”
赵克笑意不减,“这是李府的诚意,我家大公子如今好歹难料,贵府都已同意大公子同七姑娘的婚事,还望贵府打开方便之门,容青川在此守候七姑娘。”
杨夫人面上为难,“赵管家,这婚事一定,三媒六聘都走完了,自然好说,只是男女有别,我家七姑娘如今境况不妙,再来个生面孔男人,吓出个好歹岂不是耽误了大公子。”
青川指着如泥塑一般的袁璩,说道:“你们于她而言,不也是陌生人?”
杨夫人几番欲要张口,又被这话堵得不知如何说来。
赵克呵斥了青川,接过话茬,“夫人放心,青川只在七姑娘房外,不会打扰府内任何人。”再看了看粗衣乱发的袁璩,又多说了一句:“所有吃食也需过了青川才行。”
时辰已晚。
袁明江知道赵克无论如何也要达到要求,双方各持己见,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老太太都已熬不住,不得已袁明江才松了口。
“四儿必然是送往后院,我家宅女眷胆小怕事,还望多多注意。”
青川点头应是。
杨夫人已是疲乏,还是让德叔并刘嬷嬷来,也没什么好藏掖的,刘嬷嬷给袁璩裹上黑色披风,又像抱个孩子那般,把袁璩抱起来拢在身前。
“送往琴书园吧。”杨夫人吩咐道,之前本来是打发到最里头的破落小院,此刻当着赵克二仆之面也是不合适,只得忍痛把平日里招待上等客人的琴书园拿了出来。
幸好,后日这孽障就打发出去了。
杨夫人知道相公与庆郡王密谈过,关于眼前这个孽障的去留。如若大公子好了,那并是一门正经亲事是休是,若大公子不好了,他们袁家许诺,袁璩陪葬就是了。
大家只当是个荒唐事,谁料李府却如此认真。
小看李嶝跟前的赵克了,原本以为李嶝气数已尽,谁料,这管家还尽职尽责,生怕出个什么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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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夫人并郑蔷一起,带着赵克青川,连同一干下人往琴书园走去,冬夜酷寒,哪怕丫鬟婆子给两个夫人裹上厚厚的皮毛厰衣,手握着精致手炉,却还是被掀开帘子的暴风雪吹了激灵。
雪夜路难行。
一行人走得极慢。
时有重雪压断枝头扑簌落下。
到了琴书园,丫鬟婆子赶紧收拾打整,赵克也不管什么男女避讳,直接带着青川入了卧房查看,见丫鬟婆子也烧了炕头,还燃了一炉红碳,吃的喝的也拿了几样过来。
刘嬷嬷在炕上放下袁璩。
若是没记错七姑娘怕是快十五岁了,然而搂在她这个常做体力活的怀里,轻若无物。
赵克让刘嬷嬷扶起袁璩一只手腕放在炕沿,指尖并搭上其脉门,杨夫人刚要制止,却被青川一个冷眼横了过来,噤了声。
三五息功夫,赵克心中了然。
起身向杨夫人和郑蔷行了礼,“这两日就请二位夫人多操心了。”
又对着一旁的青川交待:“明日里我让何川送药过来,你着人煎熬成汤,亲自服侍喂下,七姑娘体虚又发着高热,需好生调理,只是夜已深今日是来不及,留待明日服药。”
青川抄手称是。
杨夫人哪里敢让青川真在院中守夜,只得安排耳房,青川谢过,又朝着屋中临时拨派来伺候袁璩的下人说道,“如有人乱来,伺候七姑娘不得当,七姑娘好性儿不说,一墙之隔我也能抽刀杀人。”言罢腰剑祭出,只不过一下,卧房内的坐山石并一分为二,剑锋无情,清川杀意却十足。
哪里见过如此场面的下人自称不敢。
杨夫人刚回暖的脸色又阴沉回去,这废世子跟前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惹人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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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发生这般事情,袁予文却无动于衷。
什么七姑娘三姑娘的,与他无关,废世子李嶝更不是他关注的事儿,自打初夏娶了肖珍娘进门,这日子被禁锢得哪哪都不如意。
如袁予文本就是一浪荡子 还好,偏偏外人跟前他还知书达礼,肖珍娘笑意承欢,他也不敢明目张胆。
只是昨日,肖珍娘回了京城西边的娘家,娘家堂妹即将出嫁,特特遣了下人递了帖子,请肖珍娘回去陪待嫁妹妹暖暖闺房。
此等时机,袁予文怎会放过。
他偷偷潜入斑竹院,说是斑竹院,不过是一片竹林深处盖好的三间小房子,比起府中其他院落又是正房偏房或是游廊花园的,这里更是偏僻简陋。
围着房屋种好的斑竹,像天然的围墙一样,把屋中之人围得死死的。
袁予文带着小厮披着斗篷挑着灯笼,远远往斑竹院走来。
小厮吉祥边搀扶着二公子行路,边劝叨着,“二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若二奶奶知道了,还不得闹到太太那里,届时太太定不轻绕了我。”
袁予文身形瘦削,普通个儿,不曾继承父亲袁明江的伟岸身躯,倒是天生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此刻他心痒痒,哪里听得进吉祥的话,反闷笑,“你个胆小鬼,历来怕事。二爷我做事何时给你惹来祸害!今夜二爷我兴致正起,你着倒霉样子可别扫了二爷的兴。再说,你那贤淑的二奶奶在肖府呢,她通天本领也不能够知晓。”
吉祥叹口气。
“湘儿姑娘近日脾气见长,您让小的偷摸着送来的干货吃食,她看都不看,一并扔了出来。好几次都把小的砸了个正着,幸好不是热汤,不然小的哪里还有一张好脸。”
袁予文搂着披风佝偻着身子顶风迎雪,口中热气四散,“你个傻货,她那是与我欲擒故纵呢。自夏日里迎娶了二奶奶,她就一直不待见我。破落门户出身,一身小家子气。若不是那身段对了我的味儿,我哪里还理会她。”
吉祥愤愤不平。
“二爷您也知道她拈酸吃醋的,但二奶奶是不知这事儿,不然二奶奶岂能容得了湘儿姑娘。”二奶奶那样的出身,几个潘湘儿都不是对手,何况——
袁予文被小道上的冰雪滑了一下脚,差点摔倒,吉祥赶紧一把扶住袁予文,也不再乱想,只小心服侍袁予文往院里走去。
谁料,刚穿过斑竹林,来到院前才发现门房紧闭,灯火全熄。
“二公子,咱回吧,这湘儿姑娘怕是早歇息了。”
袁予文哪里愿意回去,吩咐吉祥,“叫门去,把人给爷叫起来。”
吉祥无奈,只得在这寂静的夜里敲响潘湘儿的门,边敲边叫,“表姑娘,表姑娘——”
半晌也不见人来应门,袁予文并收不住性子,亲自上门去擂门,弄得房屋上下跟着嘣嘣作响,今日里晚宴中又陪着久不回府的父亲多吃了几杯热酒,这会儿也一并发散开来。
“湘儿,湘儿,开门啊,给相公我开门啊!”
屋内自始至终无人应答,袁予文怒气上来一并放开了喉咙,“潘湘儿,你这个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也敢把爷晾晒在这门外,你是昏头了罢。”
吉祥吓坏了,赶紧拉着袁予文哀求道,“我的二爷啊,可不能声张。二奶奶的人若是听到了,只怕要出大事儿。”
“潘湘儿,你这破落户的小贱人,身子都给二爷我了,还不敢俯首称小,活腻了二爷我送你去见阎王,反正多你一个——呜——吉祥!”
袁予文看着吉祥往自己嘴里塞了几把雪,届时也有些清醒过来。
“二爷,不可乱说。”
这番吵闹,也引来巡夜的家丁,灯笼照过来,吉祥忙拉着袁予文隐到一侧。
家丁见斑竹院无甚动静,几个人前后粗粗查探后,又赶紧巡往别处。
吉祥早带着袁予文从另外一边偷偷溜回去,过了许久,见屋外没了动静,伺候潘湘儿的丫鬟小春才蹑手蹑脚开了门探头外看,确定无人后才朝里屋喊了一句:“姑娘,没人了。”
话音刚落,蜡烛就点了起来,瞬间给这黑暗带来点点光亮,那光亮中,袁予拙看到了紧紧咬住双唇脸色苍白,双目之中泪如雨下的潘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