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神使的计划后,李寄秋还是犹豫了。
神使并未透露有关手动引导永久灰雾扩散的方法,同时也没有解释通过永久灰雾回到地球背后的原理。
直觉告诉李寄秋神使的确没有骗他,但引导永久灰雾扩张的后果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毕竟,九百万人刚刚殒命在沣城中。起初,李寄秋对此并无什么触动,但当他把林志兵和那几个经常往来军官的脸摆在心中再乘以九百万时,这个庞大数字的沉重与恐怖顷刻间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李寄秋极其渴望回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无所不用其极,特别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吴可忠的背叛确实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度下降了很多。但李寄秋明白,在他心中还有一个兜底。如果没有这个兜底的人,也许自己真的会同意神使的要求。
神使并不知道这些,但他看得出来李寄秋虽然还没能完全和他站在一边,内心却明显已经有所动摇。于是便先交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负责无量山驻地和其他基地日常的灰雾预警。
用神使的话讲,有对灰雾更加灵敏的活雷达坐镇,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出去处理其他事务了。言外之意也是告诉李寄秋,自己很信任他,而他的这份工作也很重要。
而所谓的其他基地,是距离无量山十公里的莲花村。莲花村驻地唯一的作用就是养狗和养鹦鹉。
李寄秋很早就知道敏感警觉的狗可以一定程度上感知到灰雾,但鹦鹉对灰雾也有着强大的感知能力这件事倒是闻所未闻。
教团的武装力量严密保护着莲花村,而村子里负责饲养鹦鹉和狗的也不是所谓的“志愿者”,全部都是正式的教徒。
狗厂里的狗们高大威猛,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警犬或者军犬。
而鹦鹉就相当出乎意料了。
李寄秋对鹦鹉的品种一窍不通,不过也看得出来这里的鹦鹉基本就两种。一种通体羽毛呈灰色,体型巨大。另一种通体洁白,但头顶独特的冠羽却呈现醒目的黄色。对这种鹦鹉李寄秋有些印象,地球上的人好像戏称其为哈士葵。
根据饲养员的介绍,这两种鹦鹉对灰雾的预测和感知准确度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而哪怕是训练最严格的军犬也只有百分之六十而已。
至于李寄秋询问他们是如何知道鹦鹉有这种能力时,饲养员则满脸尊崇地表示这些都是神使告诉大家的,是神赐予了这些美丽的鸟类惊人的感知力,以帮助人类更好的进入天国。
神和天国之说当然是扯淡。李寄秋好奇的是,神使如何知道鹦鹉对灰雾有奇效的?至少在考察队离开前,自己都完全没听说过鹦鹉还有这种作用,沣城军方只会用军犬象征性的预警聊做安慰。
而且,全世界有几百种鹦鹉,他又是怎么知道只有这两种鹦鹉才能感知到灰雾?
不过,以现在他与神使的关系,对方基本不可能针对自己这个疑惑说实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以后慢慢探究了。
。。。。。。
不知不觉,李寄秋在教团里已经生活了两个月之久。
虽然自己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要帮助神使,但对方依然坚持在物质方面给予他最优待遇,搞得李寄秋都有一点过意不去了。
到了十二月,天气已变得极为寒冷,夜晚的低温甚至跌至零下十几度。神使特意为李寄秋配备了电暖气和其他类似于小太阳的取暖设备,而他自己以及大部分教徒仍在使用传统的烧炭方式取暖。
随着气温骤降,空气仿佛也被严寒凝固。一同陷入麻木状态的,似乎还包括了李寄秋原本始终萦绕心间的逃跑念头。
自己的任务仅需每隔一天中午前往莲花村一次,以确认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会有灰雾侵袭,之后便可返回无量山。在这之后的时间里几乎无需再做任何事情,相较于在沣城的日子,甚至更为清闲自在。
而每天的生活也相当规律,锻炼,识字,看书,或者玩一下电脑游戏。为了防止李寄秋无聊,教团外出的拾荒团时不时会带回来新的书籍,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更多的游戏复制到电脑上。
现在,李寄秋甚至可以外出在山中曾经的景点四处游览散心了。当然,还是得有包括吴可忠在内的四名教徒陪同。
神使曾提出可以把吴可忠换走免得自己看到他心烦,但李寄秋思虑再三后还是把他留了下来。而吴可忠好像也当那次背叛没发生过一样,照例恭顺谦卑地与自己相处。
不过在李寄秋看来,吴可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和蔼顾家的吴大哥了,只是一个套着吴大哥外皮的陌生人。
教团的生活日复一日,单调却又平稳。
虽然李寄秋心里清楚,这种看似平淡却与外界隔绝的日常生活,极有可能是神使精心设计的糖衣炮弹,旨在逐步瓦解自己的心理防线。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终究还是近乎于接受了这样的生活现状。毕竟,在这里自己孤身一人,世界毁灭与否似乎与己无关。他只需从事些微不足道的工作,静待归家的机会即可。
也许,就这样下去,也可以?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由神使去干,而自己就还像从前一样当个应对灰雾的活雷达,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给神使打工,说不定还能回到地球。
李寄秋心中不止一次冒出这种想法。虽然很想用“没有亲手干”来欺骗自己,但心中又很明白,在战争时期搞后勤,同样可以被视为攻击目标。帮凶就是帮凶,本质上都是罪行的参与者,顶多是主犯还是从犯罢了。
可是,自己就是一介凡人,不是内裤外穿的超级英雄和能发射光线的巨人,什么都做不了。再说,哪怕不用神使来告诉他,任何脑子清醒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世界正走向末日深渊,或许快速终结反而是一种解脱,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寄秋开始用这种思维欺骗自己,即便他知道这是歪理邪说。
但是,心中仍有唯一的挂念,就是那个人。
那段为期半年的时光,在如今的李寄秋记忆中犹如梦幻般的泡影。他几乎能回想起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每一件事。然而,这些回忆又显得那样虚无缥缈且朦胧不清,仿佛真是在梦境中发生的一般。
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和背包被打进冷宫,收进衣柜深处。而那个原本贴身携带的护身符也早已被压到了背包的最底层,李寄秋甚至都不愿意去回想还有这么个东西。
“李先生,拾荒团回来了。”伴随着敲门声,吴可忠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寄秋从繁复的思绪中脱出身来,穿好棉衣走出房门,“带我去看看。”
拾荒团时常会捡回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李寄秋对这些从未见过的垃圾很感兴趣,在不违反教团规定的前提下,他已经收集了不少此类物品。
灰蒙蒙的冬日天空下,细碎的雪花犹如失群的孤魂,在寒冷的空气中翻飞飘荡。一片片、一点点地累积在山石、林木之上,给原本巍峨沉稳的山体增添了几分凄清与荒寒。
步入仓库,拾荒团已将此次搜寻所得的物品摊放在地上,等待仓库管理员进行筛选归类。李寄秋粗略地环视一圈,注意到最近回收来的物品不仅数量日益减少,而且大多对他而言并无太大价值,尽是些垃圾而已。
突然,一块奇特的深蓝色碎布片映入了眼帘,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好奇之下,李寄秋上前捡起布片,拍掉上面的泥土和冰碴,仔细端详起来。
这好像是件被撕开的衣服,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
再仔细看看......
突然袭来的强烈冲击感,宛如疾驶的列车猛地撞击胸口,顷刻间将李寄秋眼前的整个世界击得支离破碎。他的心脏猛烈跳动,宛如雷霆轰鸣般狂躁不安,血液在体内犹如溃堤的洪流般翻滚激荡,意识在巨大的震撼中濒临崩溃边缘。
李寄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块看似不起眼的肮脏破布。
靛蓝色的上好布匹,华丽的蜡染,精致的绣花呈现出蝴蝶的样子。
是那个人穿过的衣服。
是玲云筱在中秋节那晚穿过的,瑰越族的传统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