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听着这对男女的闲聊,不觉眼睛一亮。
谢裒纳了个焦姓之妾,这个他是知道的。
看起来这男子定然是谢裒的人。
顾荣已将谢裒暂时统领会稽水师并插手镜湖山庄的事告知顾平,想来也能猜到,此男女多半也是往山阴去。
顾平打定主意,立即寻了个僻静处下马,将行囊中备着的软包取出,嵌在马蹄上,一匹几乎听不见蹄声的坐骑即已完成。
顾平翻身上马,不出片刻就追上共骑一马的男女,悄无声息在其后面跟着。
这一跟就是整整近两个时辰。
从子时到寅时,从乌程到余杭,这对男女几乎无话不讲,好似多年未见一般,正是热恋期。
跟在其后的顾平听得有些乏味,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牛首山刺杀,阴阳家的暗流,天师道与王家,孔明月怀孕,这些消息足以让顾平重新考虑此行的目的。
很显然有一个组织正在致力于用江湖的方式影响朝堂,且目标并不指向江东士族,反而与王家八字不合。
而巧不巧,诸葛稷与秦溪二人已经直面这组织许多次,且基本都将这组织的阴谋一一挫败,除了行刺王家之事。可以想象,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或许已将诸葛稷与秦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暂时没有足够的能力杀掉他们而已。
顾平很容易做出选择,一边是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另一边是诸葛稷和秦溪,相比较而言,必定选前者。
因为这个组织的目标已经很明确,对北方士族不利,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且诸葛稷和秦溪显然跟谢裒的关系比跟顾家要好的多,这一路听下来,顾平自问已几乎不可能将这两个少年拉拢到江东士族这边来了。
再有逍遥阁的秘密,若要永远埋在土里,怕是唯有让诸葛稷失去名望和信誉,或者最好失去生命。
顾平露出一抹冷笑。
拉拢不成,就必须毁掉。
这个道理,也是顾荣曾教过的。
而实际上,顾平自问更擅长做毁掉一个人的事。
想着或许有朝一日庞薇会来跪地求他,顾平忽然觉得莫名兴奋。
从余杭到钱唐很近,但路却不好走。
这一带多沼泽水泊,虽有各式桥梁相连,却迂回曲折,岔口众多。
在不同于顾平策马缓行的另一条道上,四匹马飞奔疾驰。
其中一匹马仅一瘦削之人骑乘,另外三匹却都承载着两名大汉,不堪重负,已然口吐白沫了。
江东之地本就少马匹,养的好的多是军用,常人根本舍不得让马匹受此负累,但这七人却丝毫不心疼。
“还是老大厉害!居然能弄到马!”一名大汉咧嘴笑道,面带明显的谄媚之色。
“那是肯定,也不看看老大是什么人,老大想做什么,天底下几人拦得住?”另一大汉恭维道。
独骑的为首者听着这话却十分不悦,咒骂道:“放你娘的屁!刚不就被拦下了吗?如果你们几个身手好一点,至于那么窝囊吗?”
众皆默然。
一名大汉尴尬道:“老大,这也怪不得我们呐,当地哪里会有宗师高手,这般人物,即便放眼江东也没几个啊,咱们吴兴七虎遇上这个叫诸葛稷的,是太不凑巧了呀!”
为首者怒骂道:“呸,还吴兴七虎,老子是多下作,竟然与你们六个人裹在一起?”
“那是那是,老大是专程来带我们兄弟六个打名声的!”
“屁!若不是老子在秣陵犯了事,哪里看得上你们!”
六个大汉噤若寒蝉。
有一大汉粗着嗓子道:“老大,按您所说,这个叫诸葛稷的是去钱唐赴任,明的不行,咱们要么来暗的,直接……”
此人在马上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为首者略一皱眉:“暗的你就行了?他兄弟可是墨家钜子,麾下毒宗高手如云,你想用毒?想好死法没?”
大汉惊恐无言。
为首者冷笑道:“不打紧,之前他是白身,不好对付,现在有了差事,即便杀不了,也很容易让他身败名裂!”
大汉一众欢呼,一人恭维道:“是啊,老大智谋超群,区区诸葛稷弹指可灭!”
“好了够了!”为首者语气虽严厉,却面带笑意,显然这句恭维十分受用,又问道:“此处是否已是钱唐地界?”
一人答道:“正是,前面不远有座桥,是到钱唐必经之路。”
“好,那就到桥头埋伏,给诸葛稷找点乐子。”
“好!”
焦安与冯香脂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困乏,看繁星漫天,银河灿烂,兴致盎然。
行入钱唐界时大约寅时四刻,恰是人静梦沉的时分,路旁偶见的草屋都已无半点灯火,四下里风吹苇海沙沙作响。
不多时,黄骠骏马踏上一道狭长的木桥,约再行五里,便是钱唐城门了。
然而焦安与冯香脂咯咯笑着皆未留意,桥面上横贯着一根粗壮的绳索。马蹄至,一声响彻天空的哀鸣,黄膘骏马瞬间被绊倒,马背上两个人直飞出去。
半空中焦安反应迅速,将冯香脂揽在怀中,自己后背着地,连续翻滚数圈,几乎痛的昏死过去。若不是马跑的并不快,这一摔足以要了两人性命。即便这样,冯香脂也是全身多处擦伤,焦安更是直接摔折了一只胳膊,在保护冯香脂的过程中磕在窄桥的护栏上,整个人硬撑着没有喊出声。
黄骠马挣扎了半晌终于爬起来,但很显然一条腿也折了。冯香脂的药箱撒的满桥面都是,在昏暗的天光下根本看不清楚。
“焦大哥!”冯香脂率先起身,夜色中隐约看见桥头桥尾均有人影接近。
焦安满头冒汗,仍强打起精神留意周围,发现黄骠马并不远,从牙缝中暗暗挤出一句:“我的刀拴在马上。”
冯香脂立即会意,忙一个箭步冲到马边,死命要抽出焦安的佩刀,谁知马儿在地上翻滚之时,拴货物的绳索缠住刀锷,根本拔不出。
“焦大哥!!”冯香脂惊呼道,声音中带有一丝绝望。
“没事,香脂,若赴黄泉,我陪着你!”焦安终于爬起身,咬着牙站到冯香脂身边。
这一刻再没有顾忌与羞赧,有的只是共同赴死的决绝。
冯香脂立即不怕了,呼吸也逐渐平稳,两个人背靠着桥栏,双手紧握。
忽而,冯香脂碰到自己腰际悬挂的短剑。
寂夜星光下,前三后三,六名大汉已围了上来,焦安与冯香脂如狼群中的羔羊。
“你们是什么人?”焦安沉声道。
星光下,六名大汉手中刀光雪亮。
“嘿嘿,小娘子别给弄死了,这男人直接砍了吧!”一个大汉淫笑道。
“这你说了不算,得老大发话!”另一边一人说道。
“老大呢?”第三人问道。
“对啊,老大呢?”
焦安与冯香脂如看猴戏般看着六名大汉居然放着两人不管,到处在找所谓的老大。
冯香脂找到焦安粗厚的手掌,牵引着摸向自己的腰际。
焦安正欲缩手,忽而碰到了短剑的剑柄,身躯一震,一把握住。
还好摔折的是左臂,尚有一战之力。
六名大汉找了半晌的“老大”,此时正心情复杂地站在桥边的树影中。
那声呼喊听得清切,那句问话的声音也熟悉到做梦都时常想起。
一切的源头,终成归宿。
长叹一口气,瘦削的身影走上桥面,步伐沉重地向被围在桥心的两人走去。
“老大来了!”
“老大怎么这么久!”
“老大,这对男女怎么处置?这妮子不错哦。”
星光下,焦安与冯香脂同样在注视着一步一步走近的人,直至十步之遥,终于看清了面容。
焦安大惊失色,脱口道:“纪贤弟,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