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两？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少爷，哪里值十两。”
黑市一个什么都卖的商铺前，面部肥肉横生商贩模样的男人不耐烦且嘲讽的打量了一眼我，然后粗鲁的将我扔回了父亲母亲的怀里，丝毫没有将我买去的意思。
“八两！那就八两……”父亲讨好的拉住商贩的袖摆。
商贩依旧不屑，作势拉回袖子不想沾染不必要的麻烦，阴阳怪气道：“云大人～他可是你们云家的人，我还不想得罪上头，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昨日，云家还是人人讨好的高门贵族，因父亲在朝中站错了队，被人穿了小鞋，今日便落得要靠将我卖了换取银两生存的地步。
母亲虽不忍，但也没为我说句话，只让我乖乖听话。
父亲紧紧拉着商贩，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那您说多少，您开个价，只要给钱，多少都卖……”
“多少都卖？”听此，商贩才挑眉略有兴趣，起了玩弄的心思。
“是……多少都卖……”父亲讨好的点头，看着商贩缓慢举起的手，试探问道：“五两？”
“五文！”商贩不耐烦的斜了一眼父亲，重重纠正。
父亲惊愕，想不通我怎么只值这么点钱，想再讨价还价一番：“爷……”
“不卖滚！”商贩甩袖，不想多说一句。
“卖……卖……”走投无路的父亲到底点头，将我从母亲怀里拎出扔了过去。
商贩不屑的从腰间摸出五个铜板扔在了父亲身上，随后将我连拖带拽的拎走。
我回头看向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我，蹲在地上捡那五个铜板的父亲母亲，我看的出来这个商贩根本没诚心要买我，五文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么离谱的五文父亲竟也同意了。
话丢出去，商贩不得不买走我，瞧他的表情，五文他都觉得给高了。
更讽刺的是，旁边就有一家花鸟铺子，刚好一个贵人花五两银子买下了一只毛色普通的雀儿。
五岁的我第一次明白了大人口中的心如死灰是什么意思。
我被商贩带到了北凉边界处干了一年粗重活，我不知道卖我的父母怎么样了，他们得罪的人不少，是没有办法在京中立足的。
和我一样被卖的孩子不少，商贩是个很小气的人，从未花过高价做买卖，而他买我们的钱我们早就还清了。
所以在一个不错的日子里，我听够了他们的哭声，用刀将关我们的锁劈开，将他买来的孩子全放了。
我虽是最后一个跑的，但那商贩也追了我很久，直至我跑到街道上他才将我抓住。
“跑什么跑！这一带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你跑的掉吗？”
棍子一下下落在我的身上，我像哑了一般没有吭声，这一年来我早就被打麻木了。
“你以为他们跑的掉吗？”
“这么不安分，那我就把你的腿卸了喂狗！”
周围的冷眼令我恶心，没有人帮我，但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于是在商贩刀起之时，我拔出了逃跑时抓住用来保护自己的小刀，刺进了他的大腿上。
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商贩，但我没再挨打，因为有一个游历的贵公子花一百两将我从商贩的手中买了下来。
一百两……
原来我也值这么多钱的。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贵公子生的俊俏，一脸欣赏的看着我，为我擦去脸上的污渍：“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我答的冷淡。
对于我的回答他没有意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又问道：“那要不要跟我走？”
“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询问我的意见了，于是在他问出之时，我下意识的就答应了。
不曾想他却笑着问我：“不问我去哪吗？”
我不在意去哪，在哪活不是活。
“有饭吃吗？”
“有。”
“那走吧。”
“好。”
他带我来了南沅，一个很富饶温暖安宁的地方。
一路上我想过很多可能，他买我做什么？奴隶？玩物？但绝没想过竟是让我重新做回了少爷。
他说：“这里是镇国府，我姓华，是镇国府的侯爷，从现在起你便摒弃你从前的名字和北凉籍跟我姓，入我南沅籍，做我华家的三公子，华如银。”
他为我定制了合身的衣服，将我送入了华家的学堂，学堂里的学生不多，我是第五个，我的前面还有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们跟我一样无父无母无亲人。
先生站在我们的中间：“华家有一个铁训，必须铁了心做真君子，不可妒忌，不得背叛国君和公主，必须全心全意追随侍奉，南沅若有难华家必须全部上战场，南沅若无难你们必须为国君和公主管理好后宅……”
我每日的事情就是读书练武和听华家祖训，无需为任何事发愁，而华家一直到我十岁这年才停止进人。
关于这一切我比其他公子要淡然许多，我只想活，至于怎么活我不在乎，谁当上驸马我都会祝贺，直到清明那日侯爷突然许了我们外出……
“如银你看，那好像是公主。”
我顺着身边去年入府的公子指的方向抬起手中的油纸伞。
清明多雨，她身着公主服饰跪在雨水里极力救治一个突发哮喘的孩子，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沾在了她焦急的脸上，而她干净的裙摆也被地上的泥泞弄脏。
她手下动作不停，口中也不断吩咐着身边的侍从：“我不需要打伞！把伞挡在这孩子上面别让雨水进了他的口鼻！”
我诧异的看着那边。
她就是我要追随的公主吗？
皇室不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吗？南沅的公主怎么和我认知里的不一样？
我没有和身边的公子一样过去，而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我想知道她的焦急是不是装的，她的举动几分出于真心，又或者她是不是做做样子？
可是我错了。
我看到那孩子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笑了，激动的将人搂入怀中，口中不断的庆幸“太好了”。
她亲手扶起了那孩子跪谢的家人。
我又想，这家人一看就是京都最底层的百姓，她会要他们怎么报答？
可是我又错了，她什么都没要，还将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给了他们治病。
我以为就这样结束了，雨越下越大，而她接过侍从为她打着的伞递给了那孩子，并命人驾来停靠在远处的马车将那孩子和家人送回家。
她真好啊……竟挑不出一丝错……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格外小人。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和方才的公子一样过去与她打招呼时，便看到方才不敢上前怕添乱的百姓在马车离开后纷纷上前给她递上油纸伞，为她披上干净的斗篷，有的还捧上了瓜果点心邀她入店等雨停。
他们笑的那样诚挚干净，而她也没有丝毫架子的和他们笑成一片，多令人向往的场景啊！
烟雨蒙蒙，我没有看清她的脸，但她却悄然让我有了期待与执念，我突然想要她眼里只盛下我一个人，我还想要她所有的情绪只对我一个人，我更想要她像对刚刚那个孩子一样热烈且担忧的抱着我关心我。
我好可恶，她爱民的模样就在眼前，明知道她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却还是有了那样自私的念头，像极了一个满怀欲望的奸佞。
我收回了想要跨出的步子没再靠近她，这样的我没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君子，我要在华家的那些公子里脱颖而出，让她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是我最完美的样子。
转身间我看到了雨中侯爷的马车。
这一刻我明白了，他是故意让我们见到公主的，他在筛选的同时也让我们生出争夺心理。
我承认侯爷成功了。
数年的努力，我站到了她兄长的身边，我也终于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公主万安。”
“华公子安。”
我自认那是我最完美的样子，我穿了她喜欢的青蓝色，选了最晴朗的一天，但她好像没有记住我。
她身边的人好多啊，但我已经能够释然，毕竟我要追随的是受万民敬仰的公主。
当侯爷告诉我，君后很满意我时，那一刻是十几年来我最高兴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做好迎接懿旨的准备时，北凉来人了。
秦一枕。
一个随时都会死的病秧子。
打着拜访联盟的幌子前来求亲。
南沅只有一个公主，求谁不言而喻。
因为秦一枕，北凉崛起的速度惊人，南沅素来主张和平，突然冒出一个几乎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国家，多少会有忌惮，加之十座城池为聘……
她答应了。
意料之中。
她向来心怀子民。
侯爷来安抚过我，但此时的我已经学会伪装，就像这么多年来没人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位公主。
我去北凉看过她，她全心全意的为秦一枕医治，而秦一枕亦是一位好丈夫，给足了公主地位，在北凉那种民风“淳朴”的地方他更是做到了不纳妾。
我曾以为这个梁王求娶公主是有目的的，现在看来又是我小人之心了。
罢了，她若能幸……
北凉在所有人都安乐之时，打了南沅一个措手不及。
那十座城池竟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南沅败了，华家也没能守住京都。
我以为我也会死在这场战役里。
但我的命硬的离谱，一场暴雨把淹没在死人堆里的我浇醒，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了……
又是一场雨……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公主的身影……
两国交战，身为和亲公主她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南沅败了，枕边人背叛，她要怎么办？
我要见她……
我从未想过我与她的交集竟只有那初见时的匆匆一面，就像现在，周围逃命的百姓告诉我，城墙下那一摊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是公主的。
周遭凄凉，再无往日的富饶与安宁，心中各样的怒意渐渐交织。
为什么要破坏。
我没有颓废，就像幼年遭北凉抛弃，我没有一死了之一样。
我又重新变回了一个人。
一个人也好，一个人没有后顾之忧。
我加入了民间的组织，卧底北凉一事对我来说要比很多人容易，因为我本来就是北凉人，我改回了我厌恶的身份。
真正接触了秦一枕我才知道，他也是个会装的，公主被他骗的好苦。
不过没关系，我也会装。
之前为了公主打听的关于梁王的消息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我极尽可能的扮演一个忠诚为王爷马首是瞻的侍卫。
加之我也是男人，我知道怎么取得男人的信任，所以我是组织里唯一一个从他手底下活下来的人。
偶有闲暇时刻，我也惦记着公主，我很爱去青山顶，面对皇陵的方向为她上三炷香。
直至有一天……
“贫道见公子时常来此处上香，但这里好像并没有墓。”
身侧传来一个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声音，他看起来像是在青山修行的道士。
我对着道长稍稍一礼便重新看向皇陵方向：“我的心上人葬在了那里，可那里我不能去，这里是唯一可以看见她的地方。”
“青山之高，山顶寒冷，想来公子定是十分爱你的心上人。”道长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向皇陵。
“她出身名门，又学得一手好医术，却从不自恃清高，只要唤她，她必现身，这世间就没有她治不好的病，而且她从不收取金银。”谈起公主，我的话好像总会变多：“并非我有意赞她，我从未见过不喜她之人，她的信徒多到总能淹没我的爱。”
“哦？听公子所言，您的心上人是个慈悲之人，贫道师父曾说修行圆满之人便会提前成仙，瞧公子如此惦记，不如贫道送公子一卦，帮您算算您的心上人如今可安好？”道长听此来了兴趣，许是他也闲暇，竟想与我炫技。
“那便麻烦道长了。”许是也想与人多说两句与公主有关的话，我没有拒绝，将公主的生辰八字告诉他。
不想道长从最开始的自信，慢慢变得凝重，甚至掏出符纸重算了三遍，最终似是终于确认的看向我问道：“上面下面都没有这个人的魂魄，公子您确定您的心上人已死吗？”
“道长这是何意？”我蹙眉问道。
只闻道长无奈道：“心中痛楚，恨意极深，魂魄尚还游荡在这凡间……”
“什么？”我信了，事关公主我什么都信，心下一颤，追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公子，我资质尚浅，尚未参透更深的道法。”道长摇头，却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或许有你想要的，但切记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您若能承受，贫道便祝您如愿。”
“多谢道长指点。”我俯身一礼，再起时已不见道长的身影。
是神明指点吗？
我再次一礼，随后看向道长所指方向。
西面……
西面有个存在感不高，以巫蛊之术起国的国家，名唤西临。
未免被发现，我不敢做的太明显，便只能偷偷翻阅关于巫蛊之术的书籍，明里暗里亦套了王府里西临巫师不少话。
终于，我找到了被西临尘封已久的巫术，借尸还魂。
残破的书中记载。
以血画符写入生辰八字及名字，并以自身为祭品，与重生之人共享寿命，便可借尸还魂让已死之人重回这人世间。
此术需三方皆自愿才可缔结（献祭之人，尸体的原主人以及已死之人的魂魄）
一旦缔结，献祭之人一死，重生之人便会立刻死，而重生之人一死，献祭之人的身体会迅速衰败，七日之内魂飞魄散。
术法进行时，若有一方不愿意，献祭之人依然要承担后果。
“哈哈……”
我抱着残书笑出声，尽管我明知巫术未必真实，但我依然想要试试。
我成功了。
因为那个叫沈长闲的姑娘。
她行动前和我说：“我的医术太差，若是失败一定没办法从秦一枕和凝血穿心莲下活下来，那便发挥我最后的价值，我愿意献出我的身体。”
我问她：“为什么会信这世间存在借尸还魂这种可笑的巫术。”
她说：“我连神明都求过，还有什么是不可信的。”
她还说：“若是有人能借我的躯壳还魂，那我便不算死，浪费了秦一枕一个毒药，我赚了。”
组织不同，她们的计划我不能参与。
尽管她愿意献出她的躯壳，但这样一个英雄豪杰我也不愿意袖手旁观，我借口绊住了我手下当夜当值的侍卫，但沈长闲还是被抓了。
她是第十八个被生擒的卧底，被抓前她看向了我。
再见时，我的心脏控制不住的猛烈跳动，我第一次使用巫术，不知道怎样才算成功。
但在看到被血糊了眼睛依旧明亮的眼神时，我认出她了。
风铃响……故人归……
可她看向我的眼神……
她一定也认为我是秦一枕的走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