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唐府门前,她一下车往里望,门墙上挂满白幡布,里头还隐隐传来哭嚎声。
无人出来迎接,陆禾筠直接跨门而入,走在路上遇到的小厮婢女皆会屈身行礼,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敬仰之意,更多的是麻木空洞。
哭喊起起伏伏,满目白幡,三番两次遭难,整个府邸都沉寂在压抑痛苦之中。
她神情漠然,眼里没有丝毫同情,前面的掌事将她领到一处偏院。
进入内堂,里面空无一人。
掌事作揖道:\"还望郡主稍等片刻。\"
陆禾筠入座饮茶静等着。
须臾后,一阵车轱辘推动的声音响起。
她抬眼一看,唐寅峥坐在轮椅上,由身后的婢女推着进来,旋即堂内的人退至门外。
唐寅峥脸色苍白,满眼沉郁,血丝遍布,扯出一抹淡笑,\"本官身体不适,不能向郡主行礼,还望见谅。\"
陆禾筠轻摇头,故作忧虑,\"唐尚书应当多休养几日再下床的。\"
\"我之前办案时见过许多身残的,都是得在床上躺半个多月,养好气血才能下来。\"
\"瞧你这脸色不太好,更应多休息。\"
唐寅峥皮笑肉不笑,宽大的衣袖中紧紧攥着拳头,\"劳郡主担心。\"
说着,拉回正题,\"听闻郡主明日又要离京办事了?\"
她扬唇一笑,\"是啊。\"
\"金矿之事一直未处理完,陛下命令我也着手追查。\"
唐寅峥笑意变冷,语含讥讽,\"也是,郡主本事如此大,大宁多少儿郎都比不上。\"
\"这几天发生这么多事,总是会听到些风云消息,近来关于侯门案的声音层出不穷,百姓们皆议论纷纷。\"
\"还真是被郡主算准了。\"
陆禾筠笑着直视他,笑眼中多了些不屑,故意说偏话题,\"官吏腐败之象早就存在,只是隐藏得太好了。\"
\"现在能被世人皆知,是一件好事。\"
\"林少卿领圣旨追查三大部门,唯独刑部没查出什么严重的错误。\"话音停顿,意味深长的补充,\"本郡主果然没看错人,唐尚书是个……好官。\"
看似夸奖,实则尽是嘲讽之意。
唐寅峥轻笑出声,\"能得到郡主谬赞,荣幸之至。\"
\"现而双腿已残,陛下恩准在府上休养,朝堂上的政务已是有心无力去着手。\"
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犀利,\"郡主之前调查不出恶贼纵火唐府,现在又遭难,这恶徒肯定无比嚣张得意。\"
陆禾筠听出他话里责怪的意思,无奈一叹,\"凶手手段高明,更像是江湖浪子,行踪不定,根本不好着手追查。\"
\"苦了唐尚书得遭受这么多。\"
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反而像是在沾沾自喜,唐寅峥的脸色又黑了些,有些压不住气,\"究竟是不好处理,还是根本无心追查,郡主心知肚明。\"
她一愣怔,语气无辜的反问,\"唐尚书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郡主怎么听不明白?\"
唐寅峥也不想装了,冷哼一声,\"我调查过郡主身边的那个随从。\"
\"宁昭萧怀悰,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陆禾筠丝毫不慌的一扬眉,反而好奇的追问:\"怎么?你是怀疑他?\"
唐寅峥气得牙痒痒,\"郡主这位随从身手了得,一看就不像是寻常人。\"
\"阿瑾临死前与他下过棋,回来后就慌张不已,结果当天晚上就遇了难,还从脑骨内取出一枚棋子。\"
\"怎么看都觉着可疑。\"
她觉着有理的点点头,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回应。
唐寅峥神情阴鸷,压着怒气,声音稍沉,\"郡主,你审过他了吗?\"
\"不会徇私枉法的包庇吧?\"
陆禾筠不以为然的淡笑,轻飘飘的说道:\"他又没错,为何要审?\"
唐寅峥彻底恼了,怒然一拍轮椅的扶手,\"你当真是为了他,而选择了包庇!\"
她依旧淡定从容,还不忘先安抚:\"唐尚书别动怒,本来就不好,小心气坏了身子。\"
\"你说我包庇,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其他官吏以权谋私,徇私枉法也就算了,你怎么能也这样说我呢?\"
\"我这个人平日里最公正了。\"
唐寅峥看着她的笑,恨不得立刻提剑杀了她,咬牙切齿的挤出话,\"是啊,最公平公正!\"
\"可你也只是对自己在意的人或事而公正,利己虚伪!\"
陆禾筠的笑意一顿,缓缓收敛,语气一冷,\"利己虚伪?\"
\"唐尚书用这个词来形容我?恐怕是用错人了。\"
\"用在那些贪官污吏,还有背后里监视暗算的阴险小人,更为妥当。\"
唐寅峥知晓她说的是谁,气得发抖,死死攥紧拳头。
她放下茶杯,\"今日瞧了尚书大人,看起来身体甚是硬朗康健,相信不久就能重返朝堂。\"
\"只是……\"视线一移,\"世间名医千千万,定会找到治疗的办法,若找不到,相信您这般铁骨铮铮,一身傲气之人,也定不会颓废灰心。\"
\"历朝历代身残志坚的能人异士还是有的。\"
就在她起身时,唐寅峥突然顿悟,\"等等!\"
陆禾筠疑惑,\"怎么?尚书大人还有事?\"
唐寅峥阴沉着脸,嘴角却缓缓扯出一抹笑,\"怪不得你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侯门案。\"
她眉头一皱,隐隐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唐寅峥幽幽笑着,直言坦露,\"当初侯门遭难前,一直游历在外,回来之后就病逝,我听到消息的时候还觉着不对劲。\"
\"但那时为了忙活大事,没来得及多想。\"
\"现在结合你这一路所做的事,特意收集有关证据,又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包庇。\"
\"再加上周闫与我经历的这些不顺心之事。\"
\"好像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陆禾筠神情冷然,听这些话,恰好反映出他承认自己所做的那些肮脏事。
唐寅峥将她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笑容越发猖狂得意,\"我若是没猜错的话……\"
\"那位病逝的人,现如今应该没死吧?\"
她漠然不应。
\"而这个萧怀悰,不是宁昭的,他是金京人!\"
唐寅峥笑容里压不住怒意,咬紧牙关,沉声静气的说道:\"他就是小侯爷!\"
\"侯门余孽,肖铎昇的儿子肖昀!\"
陆禾筠眼里毫无波澜,脸色冷如冰,缓缓看向他,\"唐尚书为何要提及此人?又为何对侯门如此耿耿于怀?\"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当真做过什么?\"
听到这,唐寅峥最终确认了,怒极反笑,\"陆禾筠,你胆子真大啊。\"
\"私藏包庇了这么久。\"
她闻言,轻扬起一抹笑,嘴角梨涡深深,眼眸中暗潮汹涌着,\"唐尚书可能是病糊涂了。\"
\"有伤在身还是多在床上躺躺。\"
\"天色不早,本郡主该回去了。\"
\"希望回来之时,还能瞧见你这般……精神抖擞。\"
言罢抬脚就走。
唐寅峥望着她的背影,笑意渐渐收起,攥紧拳头,\"那就破罐子破摔,谁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