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守仁手中,布满血指印的万民书,弘治皇帝眼中的震撼久久不散。
万民书啊,为天下万民请愿之书,这代表的是大明广大百姓的民意,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堪称大杀器的存在,国之基在民啊,民意如此,天意奈何?
还有那两件犹灾民们身上衣物布匹缝制而成的百纳衣,它每一片看似不协调的布都是一个百姓的真心实意,世间每一件百衲衣,不是受天下万民之恩,便是对天下万民有恩,而这两件百纳一一出现,百官的眼皮就跟着不由自主的跳动。
都说读书是替生民立命,但历朝历代有几个官敢说自己能穿上百姓给他的百纳衣啊,有了这两件袍子,太子殿下、蔚王殿下今天站在这就直接战无不胜了,你还敢拿殿下救灾的事情说事?太子、蔚王他们要是做错了做的不好会有百姓给他献上这百纳衣吗?
懂不懂其中的含金量啊,懂不懂什么叫滔天的功德百姓认证啊!
还有那粗制的龙撵和那与百衲衣同款的华盖罗伞,这加在一起都比这些文官命重了!
“我擦...”
原本只是觉得有王守仁这位顶级辩论大师出手自己这边稳了的朱厚照、朱厚炜两兄弟已经目瞪口呆了。
他们俩最多算是有点没心没肺而已,不代表他们看不懂其中的意义啊,一时间他们自己都有些自艾,自己做的那点事...真的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吗?
“幸得吾皇天恩,太子、蔚王仁德爱民,此乃百姓之幸,今灾情褪去,但民心未散,民意永固!...”
王守仁沉声说着,随即弘治皇帝竟从高位上下来,来到了那粗制的龙撵旁边。
“皇...皇帝陛下...”
几个百姓有些慌张,一时连头都不敢抬起。
弘治皇帝未曾作声,只是用手摸着那粗制的龙撵,这上面的刻痕还清晰无比,显然是刚刻完不久,有些地方,似乎还能看到因不熟练的刀工刻伤手未清理好留下的几滴血滴。
收回手掌,弘治皇帝又拿起了那顶由诸多粗布百纳而成的帝王华盖,脸色庄严、肃穆,久久未语。
“太子、蔚王。”
“儿臣在!”
听到弘治皇帝突然叫他们,朱厚照、朱厚炜连忙回声道。
弘治皇帝目光依旧看着手中那略显破败的华盖,眼神说不出的温柔,哪怕这粗糙的布匹触感十分的差,此时在弘治皇帝手中也比世间一切玲珑绸缎要轻柔珍贵。
即便它制作的手艺哪怕是比之京城中最次等的工匠手艺都要差不止一筹,哪怕比起贡品御用来说显得粗鄙不堪。
但弘治皇帝隐隐能从上面感受道一种在一切贡品上都感觉不到的全新感触,这是一种,他数十年人生都未曾有过的奇妙感触。
这上面,凝聚着一股能让王朝兴盛、让大明复兴的气意...
它,从大明万千百姓之中而来,也代表着天下万民。
便是千万的贡品御用,也不及其万一!
“你们这次,再次出乎了朕的想象,朕...”弘治皇帝说着,再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这百姓送的礼物,不仅是礼物啊...”
“这华盖,这龙辇,这百衲衣,这万民书!凝聚着我大明百姓之心!凝聚的,是我大明万千子民之意!”
“你们做的很好,你们将百姓放在了心中,太子,身为你身为储君,朕...很欣慰。”
弘治皇帝眼神柔和,看向朱厚照,第一次觉得,他这之前只知道捣蛋的儿子,已经渐渐开始明白,何为江山社稷、何为天下百姓之兴亡了。
“还有蔚王。”
弘治皇帝再次看向朱厚照身旁的朱厚炜,轻笑出声:“此次救灾,你这小家伙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吧。”
“别狡辩,朕知道,要只是太子一个人,他可想不到要带着一大批生员去救灾,你们两个单独拎出来什么德行朕清楚的很。”
朱厚炜还未解释出声,便见弘治皇帝将他完全揭穿,不由尴尬的挠头陪笑。
“苍天不可欺,百姓不可负。你二人,日后要牢记啊。”弘治皇帝柔声说道。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朱厚照两兄弟连忙点头道。
“不,是你们给朕上了一课,是你们让朕真正见到了,何为民意,何为民心。”
弘治皇帝摇摇头,没有应下两兄弟的话。
“朕虽然有布置救灾,有命令朝廷迅速响应救助百姓,但朕只是在朝堂上着急而已,归根结底,朕依旧是未曾亲自感受到天灾来临死亡降至的那种绝望的。”
“你们做的,比朕要好...”
对弘治皇帝来说,他虽然一直被百官称之为明君、圣君,每当遇到灾情时他也总会焦急的处理政务,生怕耽搁了救援让百姓多受一刻苦。
但他真的就能对这灾情感同身受吗?
那都是骗人的,最多自己拍你自己罢了。
没有亲眼见过,你根本无法感受到那种痛苦,未经他人之苦难,何来感同身受一说?
对于一个富有四海的帝王,他一生哪怕确实受过不少的苦,但比起真正的人间苦难,又算得上什么呢?
于是,他自以为的感同身受,自以为的焦急着救灾,自以为他两个儿子所谓的救灾是在胡闹,他们两个孩子能懂什么?能明白什么是救灾,比起朝廷他们又能救的了几个百姓?
弘治依旧看着那百纳华盖,朱厚照他们确实给他上了一课,上了一个何为民生、何为民意的大课。
“民生不可误,民心不可欺,民情不可不查,民意不可不顾。”
“民心民生之衰,此为国运之衰,国运之衰则大明国朝国力皆衰也。”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一位被文官追捧称赞了十数年的帝王,在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民意时,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