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哭哭啼啼的嘤嘤声音,竟然听不到了,变成了抽抽噎噎。
狄利昂跑过来了,犹如黑暗中的一道阴影。
“狄利昂,你们的对话我听得真真切切。等忙活完丧事,你去府衙找司仓参军,把张手美家买下来,把房产过户到你的名下。”
狄利昂苦笑一下:“二王子,你不是逗我玩吧!”
“都这个时候,我哪儿还有心情逗你,我是当真的。”
萧云邈给了愁眉苦脸狄利昂一个笑脸。
“你明知我穷得尿血,哪儿有银子去买这张手美家的房子?”狄利昂狠狠地瞪了瞪萧云邈,撅嘴道,“这房子值二百两银子呢!”
萧云邈还了狄利昂一个嘲讽的眼神。
“狄利昂,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萧云邈扭动了一下嘴角,“你还尿血?你怎么不说你还拉血呢?”萧云邈怒哼一声,“在整个幽州城,能有五六十两银子家底的人家可不多啊!”
“哼!”狄利昂也重重地怒哼一声,“那是我养老的银子。我身体这个样子,不存点银子,到老了怎么办?你养我啊?”
两人声音大了一点,引来了仆人们那疑虑的目光,目光里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生怕这刚刚定下来的好事,再横生枝节,张手美家不能继续经验下去了。
要不是现在这场合不适宜,萧云邈真的恨不能上去踹狄利昂一脚:“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说不上怎么回事,这主仆两人到一起就掐架,狄利昂对主子的那个厉害加蛮横的态度,仿若他才是主子。不过,萧云萧表面上,好似从不计较仆人的态度,但心里是否嫉恨就无从得知了。
“把你在破巷的宅子卖了,用那笔钱购张手美家。”
萧云邈表情严肃,仿佛在给狄利昂下达命令。
“嗬,敢情不是你这个王子出银子买啊?”
狄利昂瞪着萧云邈的眼中,露出一抹被人耍戏的愤怒。
“狄利昂,你有没有搞错啊!张手美家的掌柜的是你——狄利昂,不是我,凭什么我这个王子出银子啊?切!”
萧云邈乜斜着对方,翘起嘴角,牵出一抹嘲弄。
“那你不是说去府衙交涉什么的吗?”
狄利昂似乎还不死心,不让这个王子出点银子,他总是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噬咬他的皮肤,令他浑身不舒服。
“是的,我是说过,我去府衙交涉。我是指不让府衙过早地处理张手美家的房产,好给你腾出卖破巷狄府的时间。”萧云邈讥讽般地斜睨着对方,“说得够明白了,难道你没听明白?”
萧云邈心里却说:“小样的,想跟我玩心眼,我玩死你!”
其实,狄利昂也不傻,鬼心眼特多,他想你二王子撺掇我购下这所宅子,可怜那六个仆人生计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是为了那十几只鸽子。
“二王子,那行,我用破巷的狄府换这个张手美家,但咱可说好,张手美家归我了,你得把那个破鸽子房挪走,我看着鸽子房闹心。”
狄利昂脸色阴沉,不带一点温度,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狄利昂,那个鸽子房放在西耳房山墙角,碍着你什么事了?”萧云邈轻嗤了他一声,“狄利昂,你屁股一撅,我都知道你拉几颗驴粪蛋。你不就是想讹我几个银子吗?上次在府衙大堂,曹大人赔给你那十两银子算是我交的管理鸽子房的费用吧!”
“等等,我说二王子,那是厅堂之上,知府大人知道绑错了我,赔给我的肉体和精神损失费,他怎么成了你的银子呢?”
狄利昂眨巴眨巴他那双狡黠的眼睛,一脸狐疑之色,似乎没搞明白萧云邈的用意。
“狄利昂,打官司请讼师需要一大笔银子。我堂堂一个王子,作为你的讼师,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你在大堂之上洗刷了清白之身,得到了府衙十两银子的赔偿,使诬陷栽赃者受到惩处。但你欠我的二十两讼费还没有算清,看在你是我的奴仆份上,我只收十两银子,”萧云邈朝满脸沮丧的狄利昂凑过去,开心一笑,“不算多吧。”
“可当时,你也没说当我的讼师要收费啊!”狄利昂自知理亏,不敢较真,小声嘟嘟囔囔,“要知道,你收费这么高,我还不用你呢!”
很明显,看萧云邈表情有些不太满意,面有愠色。
“狄利昂,你心里明镜似的,除了我,整个幽州城,又有哪一个讼师敢与府衙司法参军大人针尖对麦芒?”
狄利昂一开始没吱声,稍后,像是想明白了似的,频频点着头,喃喃说道:“那倒是,那倒是。”
能把狄利昂治住,可不大容易。萧云邈心中清楚,但凡狄利昂占一点理,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绵羊一样,颔首低眉。
“狄利昂,我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有精力再分心去照顾鸽子,你替我照顾好它们,你也应该知道这些鸽子的重要性。损失什么,不能损失鸽子。”萧云邈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狄利昂,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应该好好陪陪你,但你知道,我忙忙碌碌一个整天,太累了,我需要回府好好休息,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二王子,我非常理解您,”狄利昂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热心而体贴的仆人,“您快回去吧!这个宅子和鸽子我都会照顾好,今晚我就待在这儿,不离开了。”
没了钱的铜臭味,每个人都变得善良和温柔了。
清晨,风很清,但很阴冷,吹在身上犹如身穿湿衣。
最初一抹晨光,在逶迤起伏的山峦露出笑容的时候,萧云邈才感觉到身上有了那么一点暖意。
他先是骑马去了一趟头发胡同薛府,见了薛娘子,然后吊唁了薛家锟。
薛娘子就像大病初愈一般,满脸憔悴瘦弱,身子弱不禁风。她让亲属搀扶着下床要给萧云邈施大礼,被萧云邈阻拦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男人,会交下幽州王府二王子这么一个朋友,二王子还派人送来了百两银子的帛金,这个大恩恐怕她和孩子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
萧云邈说了几句关心和安慰的话语,就离开了薛府。
从头发胡同离开,萧云邈去早市街吃了早点,又去张手美家看看狄利昂。看狄利昂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感觉到他有点缓过来了,不像昨天那么悲伤了。于是,在狄利昂送他出张手美家时,他便告诉狄利昂,方筠枝入葬后,两人可能要立马动身去漠北,让他早做准备。
萧云邈叮嘱狄利昂,首选去王府马厩挑选一匹马,根据选的马匹,去鞍辔市场给自己选配一副合适的马鞍,他已经与侍卫和管马厩的事务官打过招呼了,让他只管进府去马厩挑选马匹。
挑选马匹当然是好事,但配鞍辔需要花银子谁花?
仆人跟随主人北上,理当由主人花费这笔银子,可主人忽略了这个敏感的问题,他怎么能忽略呢?
“主人是不想掏银子,哼!那不行。”
狄利昂不管主人高兴与否,当着众多人的面,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萧云邈生气地吼道:“狄利昂,你能不能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提银子的事?配个马鞍几个钱,你就不能记个账?”
“上次,您硬装大款,请丽人两姐妹吃的包子钱记的账还没付清呢!怎么还要记账啊?”
“几十个铜板成天挂在嘴边,你真让人烦,就像你这张丑脸一样!”
萧云邈一脸嫌弃地看看狄利昂,把脸扭向一边。
“怎么欠帐还带缩水的?”狄利昂不满地瞪视萧云邈,嘴唇撅起来,“明明一共一百二十个铜板,这才过去两天,就变成了几十个?”
“你刚才不也说了嘛,我请的是丽人两姐妹,所以,你吃的那盘小笼包的钱,你自己支付,我没有请你。还有,她们包子都没有吃完,每屉剩下一两个,都让你划拉进肚子里,再扣除十个铜板,我只欠你九十个铜板。”
跟随出来的众人都很纳闷,一个王子怎么能这么小气?百八十个铜板都斤斤计较,这也太抠了,不伺候他了。
“您您您您,您是王子吗?有这么玩的嘛!啊,主人吃饭,让仆人饿着肚子,站在旁边瞧着?”刹那间,狄利昂眼里闪烁着泪花,一副被主人压榨、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的模样,“二王子,你如果告诉我那天的‘仨多’,我以后还记什么账啊!您说是不是呢?”
这主仆两人咋回事啊!怎么刚刚满脸怒色,顷刻间,就面色变软。
“狄利昂,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足足够我一个人花几年的了,我是真的不想告诉你这个掉进了钱眼里的可恶家伙。不过,为了不让你身后的那些个看本王子寸量铢称的眼珠子掉下来,本王子就大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