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恨,世间没有比恨更强大的力量。一个女儿,永远无法忘记爱她的父亲,在他面前燃成灰烬的样子。
胖屠说:“所以,小雅开始了她的复仇,用女人最原始的力量。她为天启帝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明浩鸿。”
萧离并没有露出他想象中吃惊的神色。
“你好像并不吃惊。”胖屠问。
“我是个人,不是头猪。”萧离说:“我和南风生活四年,她为我做的,我全看在眼里。她对我这个非亲的弟弟,尚能以死相护。若有一个男人,让她选择伤害我,只能是亲生的弟弟了。”
“有时候伤害也是一种无奈,有时候伤害是因为爱。若没有他,你破入神游之时就已经成为干尸。你不像大哥,他是是神游之后才与血玲珑合而为一的。当日在大悲寺,我感受到了大哥的痛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痛苦早点结束。”
胖屠叹息一声:“你既然已经知晓南风与明浩鸿的关系,又为何要独自离开。”
萧离说:“当时我已是个废人,保护花惜尚且有心无力。何况明浩鸿对我颇为猜疑,与其夹在我们中间为难,不如当做不知,做个陌生人更好。之后,苏怜……”
“真是你杀了她?”
萧离摇头,却不能说出凶手。影子杀了苏怜,一定是明浩鸿的意思。自己的亲弟弟,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南风情何以堪。
胖屠说:“死了也好,当年小雅为了掩饰两个孩子,嫁给刚成为神宫三执事的苏万全。从此她与南风姐弟,断绝了一切关系。还真被她料中,天都果然找上门来,小雅自尽于渊月剑下,苏怜本该一起死的,是渊月和耀辰放了她。”
“后来明浩鸿被明老将军带回明家,以明善之子的名义抚养。小雅的恨全传给了儿子,当年她向我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以为是异象天开。可看看今天,明浩鸿帝位之尊,神游上境。谁敢相信,这一切不过是起源于一个女人的念头?”
“明浩鸿会做什么?”萧离问。
“血祭遮天阵。”胖屠说:“只要王朝世世代代传下去,世世代代血祭,便把天都世世代代的隔绝,这是小雅唯一的报复。她骨子里还是太善良,真正的仇恨,只有鲜血可以冲淡……”
萧离心中一阵寒意:“你想怎么做?”
“入天都,绝秘径,杀渊后,屠三族。”胖屠说。
“为了小雅?”
胖屠脸上杀意忽现:“为了独孤无我,他是大哥,是我人生第一个亲人,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今天的一切。直到此刻,我完全炼化七杀魔意,内心才再无分毫自卑。你可知道自卑是多么痛苦的事。”
萧离当然知道,那是最为折磨人的情绪。
胖屠又说:“南风让我把你带回太平镇,她怕你功力尽失,在外遭人欺负,她还是很关心你。她最孤单的日子,是你在她身边。你现在已经破镜神游,大地之巅,去圣京吧,把南风接回来。明浩鸿是小雅的孩子,却一点没有小雅的善良,他来照顾南风,我不放心。”
“那么你呢?”
“我要在此处等着,等到天都秘径重启,将过往所有的恨与怒,仇与怨,随着我每一刀挥出,让一生的压抑释放出去。”
萧离沉吟不语,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他从废物一举破开神游,大起大落,得失之间,自有和以前不同的感悟。世事繁杂,本就纷乱,爱恨情仇交缠。人处其中,多是身不由己。要么至尊无上,掌控一切;要么归隐田园,避开一切。当世高人,如大智者,遁出俗世;或如明将军,独守一方逍遥。或像诸葛惊鸿与明浩鸿,两人随心中所想摆弄天下。
哪一个是自己想要的呢?
他不知道。
他最想的是以前,可光阴无情,谁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也许房子还是那个房子,酒馆还是那个酒馆,小河还是那条小河,长街还是那条长街。但人呢,已不是曾经那个人。
他忽然想到九公。诸葛惊鸿口中的前辈或许就是他,明老二或许就是明将军。这老头辈分好像很是超然,早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一个嫌自己活的太久的老头,要么是不简单,要么就是老年痴呆。
胖屠抚摸腰间的屠刀:“你走吧,带着南风回太平镇,过她想要的日子。那也是小雅想要的日子,像个平凡人一样活着,没有恨,没有仇,也没有杀戮。”
胖屠忽然一顿,低声道:“还有一个秘密我应该告诉你,那是天都最大的秘密。摇光长老没有骗你们,神游之后并非绝路……”
残阳如血。
传闻当年明将军过凉州,忌惮凉州城坚,又有青莲居士设计的守城利器。所以不敢攻城,只是借道。但现在看来,这传闻怕是有些不真实。因为黑甲军已经攻入城中。
娜扎想不到如此城高墙厚的凉州城,连四日也撑不住。不止娜扎想不到,凉州城的人谁也想不到。
黑甲军攻城,不用云梯,不用冲车。用投石机连着三日狂射,数人大的石头,射程又远,城中任何防守器具都够不着反击。
起初金奢狸并不担心,凉州城池高大,墙厚门坚,又有青莲居士设计的守城神器。想要攻下来,并不容易。等到黑甲军再攻城数日,锐气殆尽,便与河口守军内外夹击。她倒是想看看,四十年前闻名天下的黑甲军,过了四十年是否仍有当年的风采。
黑甲军不是攻城,而是毁城。第二日,城墙便成了断垣残壁,守军伤亡过半。但黑甲军还是不出营。到了第三日,再也不能坐等,否则撑不到几日,他还指望老康王回来扭转乾坤。
金奢狸领兵出城,冒险要毁掉投石机。
黑甲军仿佛早就等着她,等她冲进战阵时,才晓得黑甲军的厉害。重甲铁骑洪水一样的淹过来,组成玄妙战阵,攻守兼备,处处呼应,以凉州骑之勇猛,陷入进去,竟然也无法冲出来。
但黑甲军没有要灭她们的意思,也没有要活捉的意思,就只是围困。她从未见过战力如此强横的军队,攻守配合,战阵运转,仿佛这数十万大军不是人,只是没有意识的棋子。主将放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就会在那个地方完全发挥自己的力量。
她现在唯一的寄望的,就是老康王的回归。
被困一天一夜,到了第四日清晨,城头升起一面白旗。小康王金遗绝不会弃她不管,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被誉为西北第一重镇的凉州,就这样降了。金奢狸想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过情感。
明善对她说:“人心,才是世间最坚固的城池,却也是一个人最软弱的地方。”
“为什么?”金奢狸问:“为什么毫无原由便来攻我凉州?”
明善冷冷说道:“刀兵所指,没有是非缘由,只有成败生死。”
金遗打开城门的时候,金奢狸第一个冲上去,重重给了他两个耳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怎么教你的?”
金遗说:“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明善也说:“他没错,因为若不降,我会破城,将凉州骑全部坑杀。如今,就少了许多麻烦。”
城内守兵放下武器,虽然他们心中不愿降,身为凉州骑的一份子,多少还是有些自尊的。但这自尊在黑甲军面前,就像一个荡妇面对妓女,还不如人家来的高洁。降军到了城外,会有人问:“什么时候入伍的,父亲做什么的,爷爷做什么的?”然后便被分开成群。
城内豪贵官员被聚在一起,金奢狸站在人群之前,金遗站在身边。
她看看四周,冷声问:“娜扎呢?”
金遗说:“那个贱人,早就跑了。”
明善骑在马上,看一眼金遗,问:“你是小康王?”
金遗冷哼一声不愿回答,若非为了金奢狸,他宁死也不会降。
“很好。”明善说:“为了至亲,宁可放下尊严,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金奢狸说:“明善将军,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我怎会杀你,杀降不德,何况你还是凉王妃。”明善眼光忽地冷峻起来:“只是这些官员,究竟是朝廷的官,还是凉州的官?”
官员们还没听出什么意思,陨星弩飞来,当即殒命。人群一阵暴动,有人喊:“将军,我们是凉王母族,洪氏……”还没把话说完,一阵陨星弩射过来,在场之人,只有金奢狸和金遗还有命在。
金奢狸大惊道:“你想屠城么?”
明善说:“他们能代表这个城?”又问金遗:“降,你可后悔?”
“只要姑姑活着,我就不后悔。”
明善一笑:“随我来!”
路过凉王府时,瞧见渊月站在府门口。
“你怎么还不出手?”
渊月却说:“我若是你,会屠了这个城。”
明善哈哈大笑,带着金奢狸和金遗奔出城去,城外放下兵器的凉州骑分成两块,被黑甲军团团围住。
他们看到明善,有的说:“小姐来了。”有的说:“小王爷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金奢狸问。
明善一指,问:“你看有多少人?”
“不到两万。”
明善看向金遗:“小王爷,这些人三代为凉州骑,定是最忠诚康王之人,所以非死不可。”
“什么?”金遗惊道:“他们已经降了,你怎么能这么做?”
明善说:“我从未承诺过:降则不杀。他们三代为凉州骑,乃是最为忠诚之士,这样的人,在任何一场战争中,都不应该活下来。”他一挥手,只听到嗡的一声,天空飞起一阵箭雨,密密麻麻的,如同蝗灾过境,遮住了天空。
“不要——”金奢哩大叫。
那不到两万的凉州骑,看着漫天飞来的箭雨。死也不相信,自己已经放下兵器,却还是要死。早知如此,还不如战死算了。
一声闷雷!
不是闷雷,而是龙啸,半空中突然一股黑雾,在如血的残阳下扭动着,如张牙舞爪的巨龙,盘旋在这些将死的凉州骑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