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远侯长女德蕴温柔,崇勋启秀,载扬蕙问,弘姿孝养。正直及笄,妙龄之年。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时越也是圣旨下来才知道,文远侯之女并不是太子前些日子与她说得那位姑娘。
再问他,倒没有那时的羞赧姿态,只不轻不淡地说了句“不合适”应付过去。
不说谁不合适,也不说哪里不合适。
好在文远侯长女牧彦栀,性情敦厚,知书达礼,与太子算是脾气相合。
往后,若是顺利入主东宫,也能担负起后院重任,叫太子没有后顾之忧。
因为太子已及冠半年,婚事又波折不断。好不容易又定了太子妃,便想着尽快完婚。
于是,大婚日期就定在了立秋之后。
时越是这后宫里唯一能决断的主子,按理说,太子大婚,该由皇后亲自料理。但皇后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亲儿子将要成婚便有所改变,仍久居坤宁宫。
所以,只有时越出面负责,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来请示她,一时忙了个翻天。连皇帝在那段日子,都不敢触她的霉头。
“阿姐,你只管等底下人报上来就好,何必大热天还跑来跑去,小心热气。”
虽酷暑已过,但这北方的秋老虎也是劲头十足,一不小心,也容易中暑。
时越白了他一眼,“有你这样当甩手掌柜的亲爹和那样与世无争快要成仙的亲娘。我要再不帮衬着,宪儿这太子真就太可怜了。”
爹不疼娘不爱,地里的小白菜。
“大婚固然重要,但若是累着了你,我才更心疼。”
赵璋不以为意,以往历代成婚,都是宗人府全权负责,他们只管听话遵命即可。
时越就是对太子过于疼爱娇惯了。
儿子成婚,让长辈累得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和阿姐当年的婚礼就没有这么隆重。
那时他只是个不太受宠也不大受关注的小皇子。宗人府看人下菜也不是一日两日,他的婚礼自然比不得先太子和三皇子他们。
连底下受宠些的哥哥弟弟也比不得。
但是,他记得当时的欢喜,那是远比他们幸福得多。
谁也没有他幸运,有阿姐这样完美的王妃。
所以,明知哥哥们蓄意灌他酒,但是听着他们一声声的祝福还是情愿地喝下。
最后,洞房花烛夜都是后半夜才开始的。
为这事,后来还叫阿姐一直取笑。
只是……
他看着面前和做王妃时没什么变化的时越,心里还是有些发苦。
这些美好的记忆,可惜阿姐都不记得了。
只有他一人独守着曾经的幸福。
看她低头静静做事,手里不断翻着册子,零零总总都是婚宴上的琐事。
侧脸如画,脸庞比以前瘦一些,渐渐没了婴儿肥,下巴尖尖的,可见这几年操了多少心。
都说要灯下观美人,他却不以为意。时越之于他,无论何时都是极美。更何况,他觉得美貌不过是他们之间爱情的装饰。
淡黄灯束晕在脸上身上,仿佛给她镀了层圣光。双手撑在桌子上,细细欣赏。
他在此时更多的是感动与心酸。
感动这么多年分分合合竟也能一起走到最后。心酸的是他好像没有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外面的传言,他知道,时越肯定也知道。因为他的无用、自私,不仅辜负了她舍命的情意,还将她置于了如今的尴尬境地。
他当初凭借原配夫妻的理由把她从闻人语身边抢了回来。
如今却无人记得她曾是正儿八经的永邑王妃,只记得她是妃,坤宁宫里的才是正妻皇后。
“阿姐。”他唤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苦涩。
“嗯?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声音有异,抬头望他。
“我听人说,宥州四季如春,花开得好,人也秀敏。阿姐,想不想去看看?”
他刚才恍然忆起,她该有十多年没出过远门了,连长安城都没出过。
时越突然被问得发愣,“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宥州人杰地灵早有耳闻,但离得太远啦,哪能是说要去就去的。”
因为你以前说过,要和我一起去的。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做皇子时,他不受宠,封地也就相对偏远些。那里离宥州很近,她说成婚后,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看花看海看人。
“可以的,只要想去就能去。”他有些期待,“过两年,我就把这位子让出去,交给他们。”
“然后,咱们两个就去到处游玩。”
时越被他一时兴起的计划惊了片刻,不说在皇家,就是寻常百姓中,他都还算盛年的。
怎么就要退了?
太子代理处事也不过一年多,能不能肩负起一国重任都还难说。
还有这四周包裹着的虎视眈眈的外族人们。
“怎么还说孩子气的话,眼下这样的情况,都交给宪儿,他也吃不消。”
“若不是他呢?”皇上语出惊人,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骇人的话。
“你不觉得棠儿更有先皇风范吗?”
她紧急打断了他,眼里都是不认可。
“皇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宪儿至今并未出过任何差子啊,怎能说出这等寒了孩子心的话!”这话若是传出去,甚至也会影响宪儿棠儿之间的兄弟情义。
太子或许有些优柔,但秉性极良善。
若是顺利,将来定会是个选贤举能,不亏待臣子的明君。
“他是好,但他不够好。”
皇上并未因她的话而认为自己不妥,甚至自若地与她分析利弊。
“与棠儿相比,宪儿性格很像我,但他比我好。”
说到此,他还有心情笑出来,“他是真君子,我是伪君子。”
“但为君者,最忌纯正无邪。”
“我这样的,都过得艰难,更何况他。”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未来大晋国君的最好选择。”
“既无御下之道,又无防人之心。”
“我虽不是个合格的君主,但这么多年,也渐渐悟出了真谛。这不是孤家寡人者该有的品质,他要狠些,算计些,我倒还更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