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她先用双手去感知了脚下的窟窿大小和形状,然后熟练地用毛刷将渣滓清理干净。
她清楚地知道哪个瓶装的底漆,哪个瓶装的什么颜色的丙烯颜料,这一定是经过她反复记忆才得到这个结果的。
这一块窟窿只有两匹砖大小,还算规整,二十多分钟后,她便画出一只跳跳虎扒着砖沿向外看的图案,看起来活灵活现的,很是生动。
“你画得很好。”
苏小妹没料到伏云隐会夸她,她粲然一笑,“真的吗?”
“嗯,分毫不差。”
她抿了抿嘴,“周灵姐就是这样说的,后来就让我单独画了,只是可惜我看不到自己画的到底怎么样,说的色彩又是什么,上次我看见了一些,没来得及看我这些颜料和画作,伏云隐,我还能再次看见吗?”
伏云隐笑了笑,“当然,你别忘记我说的话就行。”
“我不会忘,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念到三千万遍的。”
“来让让,小妹,你画你的,我来拍些东西。”
“小妹,你听说了吗?那里有周大师的一幅画,韩大哥保证给你赢回来,这一幅画可以抵基地两个月的开销了。”
周灵带的团队效率很高,在画展前一天就完成了任务,完工后的第二天上午八点,陆续有人到达博物馆,不过都聚集在雄鸡图前,看得出来都是冲着这个彩头来的。
馆长张啸勇早就带着秘书在大门口等候,他悄声道,“等会儿让其他人先回答,不要抢先。”
秘书说,“嗯,明白,我跟老李头吩咐一句。”
张啸勇春风得意地看着人潮涌动的大门口,几个报社记者也在各处等候,能请周不围来这里,这真是不容易的事。
九点,一辆宾利到了,一位身穿旧衬衣,留着胡须的老头在两个助理的随同下迎上张啸勇。
伴随着一众人簇拥,张啸勇陪同着周不围走到了玻璃展柜跟前,周灵和韩楚雄几人早早地占了个好位置近距离地接触着大师。
周不围年约六十,他和蔼地向四维说到,“感谢各位今日捧场,老朽感到殊荣万分,我看了看,这里面不乏一些老朋友,还有些新朋友,哈哈,感谢你们对老头子的支持,为了表示对大家深切的谢意,老头子把这幅一个月之前就画好的雄鸡图拿出来,做一个彩头,也给大家提提兴致。”
“哈哈哈,周大师,不知道这次您出一个什么题目呢?”
一位爱好国画的老头子笑问道。
“恐怕有些朋友早就猜到了,老头子我就不卖什么关子了,这幅画老头子我当时画出来的时候,想配一首题画诗,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一首好的诗,干脆就让众位各倾陆海,来为这幅画做个画龙点睛,就请大家当场作首应景诗吧。”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便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其中也不乏冥思苦想之辈。
韩楚雄见没有人当第一个,他自忖先声夺人之下必定印象深刻,他便举手道,“周先生,我有四句,可当抛砖引玉之用。”
众人见是一个气息儒雅的年轻人,顿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周不围带着笑容道,“请说。”
韩楚雄不愧是硕士生,短短两三天,他就搜寻规整了大量关于鸡的文化典故,这咏鸡诗,自然也背下来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出自己用名篇篡改的诗句,“红冠映日显巍峨,将军雄壮更待发。平生横刀不轻言,一唱定叫天下白。”
“好!……”
众人响起一片掌声,尽管不知道是起哄的还是真觉得好的。
“谢谢,谢谢……”韩楚雄含笑向众人示意。
“哈哈哈哈……谢谢后生把老头子这只公鸡比作大将军了,好诗,还有吗?”
周不围表扬了一句,不过即刻转向其他人,看样子并不是对他这首诗很热心。
“周大师,小女子有四句,请指教。”
周灵这时候也站不住了,经周不围示意,她便将脑海中的信息背了出来,“铁骨锦毛向东皋,不辞寒暑与风潮。一声清唱闻祖逖,五更晓梦换勤劳。”
“好,这个姑娘作得好,更贴切。”
围观的几百号人鼓起掌来,周灵浅浅一笑,看着周不围的反应。
周不围竖起一根大拇指,“不错不错,姑娘有学识,自古以来公鸡就是德禽,你从这个角度出发,很难得,哈哈哈……还有吗各位?”
见得到周不围更多的夸赞,周灵心中一喜,把握大了一些,而韩楚雄见势头不对,禁不住皱了皱眉,他直觉周灵应该和他一样,是借助了外力的。
这时候张啸勇给他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会意,也向人群中一佝偻的老头点了点头。
那拄着拐杖佝偻着的老头顿时道,“周大师,我这里也有一手题画诗敬上。”
“哦?先生请讲。”
周不围见是一位老头,心想这人应该明白自己的画眼在哪儿了吧。
老头子煞有介事地慢吞吞朗诵道,“黑夜沉寂入伏流,静待时机不曾发。一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迎朝霞。”
周不围哈哈大笑,“老先生作得妙,扫退残星迎朝霞,嗯……好好……还有吗?”
见众人这时候窃窃私语,互相看着对方的样子,周不围有些失望,他不同其他人,办画展不止是为了名气,能有懂画手心意的人出现,那是最上等的乐事,这个年岁了,能有知己之乐,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周大师,你看着?”张啸勇带着笑脸问到,他自然希望周不围对自己这一方多加青睐为好。
周不围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至此他觉得这幅画的命运也就是图个彩头的快乐了,他刚要宣布这几方自己最满意的诗时,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
“老先生,我有一首题画诗,请您赏鉴。”
韩楚雄见苏小妹走出队伍,他大惊失色,但这会儿大庭广众,又不好去将她拉回,只能着急地看着她,周灵这时也奇怪苏小妹的反常之举。
“哦?小姑娘,你请说。”
周围的人见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娃子,不由露出轻视。
苏小妹这时候似乎有如神助,她对着看不见的周不围说到,“周大师,在我说出题画诗之前,可否斗胆品鉴一下您老这幅画?”
“哈哈哈,自然可以,画画出来,就脱离了画家的控制,它的命运就在欣赏它的人手中了,小姑娘,请大胆斧正。”
苏小妹没有去看画作,而是指了指画道,“周先生的这幅公鸡图,与常设的雄鸡图差别不是很大,画轴四尺四开,采用绢本设色的体式,画法采用没骨法画出公鸡主要形体,但有两个地方,周先生您却采用了不一样的笔法。”
“哦?是哪两个地方?”周不围不禁来了兴趣,看着这个不看自己的画就可以侃侃而谈的姑娘问到。
苏小妹依旧定定说到,“就是公鸡的眼睛和爪子。”
“哦?”
众人顿时凑近看去,果然见这两个地方更加精致。
“这两个地方周先生您用的是工笔,为什么不易发觉?那是因为周先生您画的眼睛是半眼,爪子也被几片枝头的树叶遮挡,我想周先生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在隐藏画眼,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幅画的画眼,就在这两个地方吧?”
“哈哈哈哈……好!好,小姑娘蕙质兰心,很聪慧啊,那你能说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苏小妹继续说道,“我虽然不能全然猜得出,但大致可想到这和周先生的生平有关,我想周先生应该经历过一段很长的壮志难酬的岁月,这期间您见识了很多黑暗和不公处,后来您老也想通了,改为半作精明,半作糊涂的处事原则,把自己掩藏起来专心磨砺技能,这应该就是这幅画画眼的由来吧?”
周不围听后仰天大笑,他忘乎所以地对张啸勇说到,“啸勇,你这个地方有灵气呀!姑娘,你说得太对了,你完全猜到了我的心意,来,可否让我听听你作的题画诗。”
众人见苏小妹三言两语便让周不围这般激动,不由将轻视转为重视起来。
“平生高蹈不与同,敢使妖虫去西东。
枝头不作凤凰比,凝威何惧争雌雄。”
周不围睁大眼睛,激动得无以复加,“枝头不作凤凰比,是的,各位有所不知,老头子我当年被画坛谤毁抄袭出名画家,那时候老头子我是有多低落啊,可是老头子我偏偏不屈服,一定坚持自己,不和那些宵小同流合污,终于在五十五岁,老头子我终于让自己的作品迎来了它们应该得的荣誉,来,啸勇,我要现在就把这首诗题上去。”
张啸勇见场面气氛大涨,不敢怠慢,即刻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书桌和文房四宝布置完备。
周不围还写得一手好字,二十八个字写下来他一抒胸臆,感觉快意至极。
待题上年月日和斋号,他亲自将墨迹已干的画作卷好,递到苏小妹的手中真诚说到,“小姑娘,请别嫌弃老头子画陋,还没请教你的姓名。”
“我叫苏小妹。”
“哈哈哈……好名字,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谢谢你周先生。”苏小妹露出真诚的笑容。
“走吧,周老师,大家等着你举行开展仪式呢。”
张啸勇见自己这一方落选,便无心在这里待着了,赶忙催促周不围进去了。
“小妹,你太棒了吧,你是怎么做到的?”韩楚雄不可置信道。
苏小妹握着手中的画,她知道这东西很值钱,“呵,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韩楚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明白这个在他眼中就是个花瓶的女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倒是周灵看向了在一旁花坛下躺着睡觉的伏云隐,小妹画都看不见长什么样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金令大人的手段,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