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清婳几乎本能的想上前察看老者的伤势,趁着人还活着,想立即救治,却被身边保护她的人拦下,“淮小姐,谨防有诈,太危险了,你不能上前。”
她被人死死的摁住。
“放开我!”
淮清婳有些心急,可是扣着她的人纹丝不动,直到那个老人真真咽了气,她才获得自由。
她冲了过去,探了探老人的鼻息,没有一点儿温度。
他死了!
“我等南朝子民,永不屈服于你们这些大景恶狼的铁蹄之下!”
老人撞柱前那声嘶力竭的话语,还在淮清婳耳边回荡,冲击着她的心灵,让她无比震撼,又无比难过,她不能做什么,只能默默把老人瞪圆的双眼合上。
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一个老人的慷慨就义,足以唤醒麻木的人。
只见周围不出声的人,在那老人撞柱而亡之后,围拢过来,个个表情阴沉。
“大景贼子滚出南朝!”
不知谁忽然大声吼了一句,紧接着,就有人不断的应和。
“大景贼子滚出南朝!”
“滚出南朝!”
他们忽然群情激愤,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把淮清婳他们团团围住。
“滚出南朝!”
一声又一声!
冲破云霄。
淮清婳和她的人,被民众围拢在了中间,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这些民众,已经快失了心智。
老人的死,把他们内心那点儿懦弱与害怕驱散。
“城已破,身死又如何!”
不知谁又开始挑火,“不过在死之前,定要拉一个大景人垫背,报我们家破人亡之仇!”
“对!!”
“对!!”
“说的没错!”
比起军队的进攻,民众义无反顾的反抗,才是最难处理的。
百姓已经开始推搡淮清婳的人,他们不得已进行防御。
保护淮清婳的人,都是宣芷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武艺了得,但这时候,他们只能用手去做抵挡,不敢拔剑伤百姓。
护卫把淮清婳护在中间,低声道,“淮小姐,他们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们很难脱身。”
眼下的情势,如若一直这样被动下去,最后他们会被这些百姓一人一脚的踩成肉泥。
她虽然心疼这些百姓因战乱家破人亡,但不代表,她会因为这份怜悯而让自己受伤。
“拔剑!!”
淮清婳冷声吩咐,护卫闻声而动,利落的拔出冷剑,大声道,“退后!!所有人退后!我家小姐是为帮你们而来,本无意伤害你们,可若你们执迷不悟,休怪我们无情!”
“笑话!!”
人群中一个老人出口,“我们城都被你们破了,我们的儿子孙子都被你们杀死,现在假惺惺的来做做样子,我们还要感恩戴德?”
“如若不是你们的侵略,我们又怎需你们假模假样的帮助!”
“对!”
“恶心死人!!”
“你们就该去死!”
一人一语,大家心里家破人亡的恨意,全都具象的落在了淮清婳他们身上。
每个人的眼神,都异常怨毒。
他们是恨的!
恨之入骨!
也该恨啊!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从君王的层面来讲,也许没有对错,都是为自身利益考量,但对于百姓,他们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原本安稳的生活。
这就是错了!
淮清婳经历过,清楚这些人心里的恨,也知道这些人里大多一无所有,他们做得出疯狂的事情来。
“动手!!”
淮清婳也不是什么圣母…
“打出一条路!下手留些分寸不要出人命!”
护卫领命,抬腿就踹倒了几个人。
因着这突然的一下,围着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毕竟是普通老百姓,还是会害怕的!
“天呐!!他们要杀人啦!!!”
这时又不知谁突然来了一声吼…
“杀人啦!!”
“把他们都杀了!”
“不然我们就得死!”
这一挑拨,人又围了过来。
城里现在大多是妇孺老幼,但就因为他们是妇孺老幼,才让淮清婳他们不敢放手去干。
对于这个人,淮清婳终归是看不得他们死。
人又围了过来!
速度比刚刚更快。
淮清婳的护卫虽然武艺高强,但这种时候也施展不出来,有些难受。
“你们在干什么!!!”
浑厚的嗓音,充入人的耳膜,让所有人动作都停一下。
大家抬头看去,就看到身穿甲胄的少年,带着一队骑兵,齐齐整整的坐于马上,气势恢宏,且杀气腾腾。
少年拿出一支箭,搭上弓,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他的动作,冰冷的箭矢,对准了面前的所有南朝人。
“让开!!”
少年声音如淬了冰,“本将军可不像这位姑娘一般菩萨热心肠,还会顾念你们是妇孺老幼。
你们城已破,南朝君王已经弃你们于不顾,说句难听的,你们是战俘,只要本将军不开心,你们…都别想活!”
他话音落,那冷飕飕的箭矢快速的飞出去,钉在了一个人的脑门上。
“啊!!!”
人群散开。
死的那人是刚刚叫嚣的最厉害的,民愤也是他挑起来的。
尖叫声起,刚刚还围拢的人立马四处逃窜。
生的本能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刚刚的豪言壮语。
淮清婳立于混乱的人群中,抬头看向马上那个少年,只见他翻身下了马,走到淮清婳面前,问她,“可有受伤?”
淮清婳摇头,“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姑娘不必谢!”,少年摇头笑笑,“其实原本不需要我出手的,是姑娘仁慈,不愿伤害他们,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这话说的,宣芷一时也品不出他是在夸她,还是讽刺她。
当然也没必要深究,勾了勾唇角,真诚回道,“将军说得对,是我优柔寡断了!”
“姑娘心善,人人称赞,这种情况无法避免,在下只希望姑娘以后多带些人手,免得遇到像今日这种情况时,难以解决。”
“谢谢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定不会让将军再麻烦一次。”
一句话,倒是让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默了许久,少年又再次开口,“你是淮家五小姐,淮清婳吧,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南境立慈济堂,收留在战乱中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
淮清婳挑眉,也不掩饰,拱手作揖,“正是本人,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杜珲!”,少年轻声答,又生怕淮清婳不知道,接了句,“镇国公世子杜珲。”
杜珲…
啊?
淮清婳抬头看了看他。
黑不溜秋,胡子拉碴,总觉得这人,与都城那些世家小姐嘴里那芝兰玉树,惊才绝绝,和吴义慈不相上下的贵公子没什么干系。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出了声,“怎么?不像吗?”
淮清婳回神,不好意思道,“杜世子说的哪里话,我从未见过,怎么能比较像不像呢…”
杜珲看着这个姑娘。
他是第一次见她,但也听宣荀川提过很多次,知道她来南境前,一直在宫里,和宣芷关系甚密。
杜珲想问问宣芷好不好,在宫里过得怎么样,但想想这小姑娘跟他不熟,一开口就问当朝皇后的事,难免唐突,硬生生忍住了,转而说道,“淮小姐,现在城里不大太平,如若你不嫌弃,随我们一起回大营吧。”
“好…那就有劳杜世子。”
淮清婳不推脱,反正今日出了这种状况是不好再继续做事,回去修整一下,想了想对策,明日再来。
她的护卫已经把马牵了过来,一众人一起回大营。
淮清婳和杜珲并肩而行,看她骑术精湛,难免吃惊,“都城里的世家姑娘大多娇弱,都不大喜欢骑马,我见过的上一个骑术如此之好的女子,还是宣……”
名字到了口边,杜珲才后知后觉的停了下来。
淮清婳侧目看他,有些奇怪。
她回都城时,宣芷早已经进宫,就算都城的世家女再怎么八卦,也不敢八卦当今陛下心尖上的人,自然没听过宣芷和杜珲过婚约的事。
当然就没把他这未出口的名字,和宫里的皇后娘娘相联系,所以就坦然回道,“杜世子太高看我了,我的骑术是来了南境之后才学的,哪能和宣家的小姐们比。”
“来南境才学的?”,这话让杜珲找到了重点,“可都城世家女或多或少都说学骑术,你小时是偷懒了吗?”
淮清婳诧异,这是人说的话吗?故意埋汰她是不是?
她看他,却看到杜珲一脸清澈的疑惑…
哦……
忘了…
这厮在她没被认回淮家之前就来了南境,还不知道她的身世。
淮清婳顿了下,笑着解释道,“我不是土生土长的世家女,是淮家半路认回来的女儿,我小时在泷西长大,许家叛乱时,养父母死于战乱,后来才被淮家认回。”
她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但这些话,让杜珲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干巴巴回了两个字,“抱歉!”
也对…若是都城的那些世家女,族里怎么会舍得让她来南境受苦。
“这有什么好抱歉!”,淮清婳脸上还是笑着的,“我从未觉得我的身世凄惨,当然…你若是因为我的养父母死于战乱,而跟我说抱歉,那我就接受了。”
“你跟你养父母的关系很好?”
“对啊…”,淮清婳目光深邃起来,“他们虽不能让我学很多东西,比如骑术,但视我如珍宝。”
大景以武立国,对马匹管控极严,除了军中将士,能骑马出行的,只有贵族。
那是贵族才有的权力。
而淮清婳小时在民间,是没资格学骑马,能骑个驴就不错了。
在都城那段时间,淮清婳躲在宫里学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学骑马。
只是后来到了南境,觉得马车实在是太慢了,影响她办事的效率,才学了起来。
她是个死心眼的人,想学的东西一定要学会,还好她这方面有点儿小天赋,没几天就学会了。
一开始还觉得大腿内侧磨的疼,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到了大营。
杜珲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没有久留,让人给淮清婳安排住处,就走了。
淮清婳也干脆的回了自己的帐中,去想今日这种局面该如何解决。
可到了晚上,杜珲居然在帐外求见。
淮清婳皱眉,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她觉得,以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深夜相约的地步。
但人家来都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就穿好外裳走了出去。
她出来,见杜珲坐在熊熊篝火之前,他卸了甲胄,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火光映在他身上,映出一层暖黄的光圈,那光圈把他的身姿轮廓给画了出来,挺拔如松。
“来了……”
杜珲听到动静回头,一张俊脸冲入淮清婳的眼。
眼前的少年,浓眉、可爱的下垂眼,高挺鼻梁。
和她说话是,眉眼带笑,可以看到他那可爱的小虎牙,一眼看过去,就觉得特别干净且少年气十足。
淮清婳挑了挑眉,心里默默的收回了白天对于杜珲的评价。
他当真能和吴义慈相提并论,且他不同于吴义慈的清冷矜贵,那笑容让人觉得非常亲切。
这都城世家女的眼光果然毒辣,没有一个美男子是逃得过她们法眼的。
淮清婳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带笑,慢慢走近,开口问道,“杜世子深夜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杜珲摇头,“只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看到你帐中烛火通亮,就唐突的邀淮小姐出来喝一杯。”
他说着…就拿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哟…
器具倒挺齐全,看来是有备而来。
淮清婳一屁股坐了下去,“杜世子好雅兴!”
“淮小姐,不要叫我杜世子,在这军中,没有世子,只有一个普通的杜将军!”,杜珲给她倒了一杯,慢声说着。
“行…”,淮清婳不矫情,抬起酒杯,“那就敬杜将军,感谢你今日出手相救。”
她一饮而尽,本想把动作做的帅气些,却因这酒过于辛辣,脸立马皱成一团。
这下别说帅气了,丑没丑到旁边的人都很难说。
果然,杜珲看她如此,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抱歉,淮小姐,我没别的意思。”
若是以前在都城里,杜珲断然不会如此失礼,可在军中待久了,礼节上日渐粗糙,一时忘了形。
淮清婳不觉得有什么,只道没事,但那酒是不肯再喝了,只看着他喝,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跟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