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如夫人每天都会派人递消息让她知道。
太平王总觉得他才是这个王府的主子，什么事情都要听他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从宣若成为王妃那天起，是她打点好府里内外，让王府里的女人过得舒心滋润。
甚至他遣散的那些女人，最后都是宣若安置妥帖。
太平王觉得，他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可都是宣若一直在他后边擦屁股，从来都是如此。
所以她才能如此得人心。
宣若让院里的人都下去歇着，要给太平王守灵，自然要养足精神。
她兜兜转转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现在得偿所愿，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失了分寸。
她要做那个被所有人可怜的女人，凄凄惨惨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太平王再怎么蠢得不受待见，可好歹也是皇亲，宫里总是要有点儿表示的。
萧秦护和宣芷都派了人去太平王府慰问。
宣若给太平王办了一个非常盛大的丧礼，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停灵期间，宣若挺着孕妇每天都跪在灵前。
来吊唁的人，都得说一句王妃对王爷用情至深。
完了又开始可惜太平王英年早逝，且死得不光彩。
宣若全当不知道，做那个凄凄惨惨的新寡妇。
下葬那天，都城里下起了雨，不大不小，刚好能衬得宣若越发可怜无依，她抱着太平王的灵位痛哭不止，在棺椁被掩埋那一刻，宣若直挺挺晕了过去。
旁边伺候的人一阵尖叫，闹哄哄的把人扶下去。
宣若是真晕，接连好长时间的操劳，让她的身体达到了一个极限，醒来时，脑子发晕，看外面艳阳高照，脑子一时发懵。
如夫人坐在她床头，看她醒了，关切道，“王妃姐姐，你可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们了！”
宣若轻轻呼气，反应了会儿，“我睡了多久？葬礼怎么样了？”
“姐姐睡了一天，葬礼早就结束了，王爷早就埋在了土下了，你放心。”
宣若情绪没什么起伏，“结束了就好！”
这场你死我活的闹剧，终究是结束了。
宣若慢慢坐起身子，抚摸上自己的肚子，满脸慈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宫里的太医来看过了，说娘娘身体底子好，肚子里的孩儿又是个坚强的，连日的劳累，都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那就好！”
有时候宣若会很庆幸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才三岁，一个又未出生，这样的话，就不需要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他们的父王母妃关系会如此恶劣，又为什么他们的父王会被自己的宠妃杀死。
这些都不需要解释。
可如果未来有一天，她的孩子来问她这些问题，她会如实告知。
那是他们的父亲，即使是个不怎么好的人，那也不能断了这血缘关系。
“王妃姐姐…”，如夫人看她发呆就轻声开口，“你晕过去这段时间，府里的姐妹都很担心你，都在外面候着呢…”
宣若抬眸，笑道，“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既然太医都说了我没事，就让她们回去好好歇着。”
“王妃…”
如夫人望着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尽管说就是，干嘛吞吞吐吐的。”
“王妃……”，如夫人舔了舔嘴唇，“王爷没了，葬礼也结束，府里的姐妹，有些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不知道的路该怎么走？
宣若又坐直了一些，回道，“王爷虽然没了，但我还在，只要我一日不倒，只要我的孩儿能健康长大，太平王府就不会消失，这里永远是她们的容身之所。”
这府里的女人，能遣散的那时候就遣得差不多，现在留下来的，基本上是有些家世背景。
她们后面有家族，不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如果真要离开，就得隐姓埋名，重新来过。
宣若觉得，这样不值。
但这些终究是宣若自己的想法，默了会儿，说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是…姐姐！”
如夫人走了出去，回来时，后面跟了六个女人。
曾经王府里有名有份的女人，有二十一个，比当今陛下的后宫还热闹，自那次遣散之后，连着她这个王妃，就只剩下九个。
现在罗如芳在刑部蹲大狱，就只剩下八个，多么吉利好听的数字。
她们齐齐整整站在宣若床前，一时间，让她情绪有些复杂。
太平王和罗如芳成今日这种局面，她们或多或少的帮了许多忙。
宣若吩咐侍女抬来凳子，让她们都坐下。
她们其实都还很年轻，三位夫人是和她同一年入的王府，二十出头的美好年华，其他三个侍妾都是二十不到，最小的是希风，才十五岁。
这么好的年华，困在这太平王府里守活寡，确实挺残忍的。
宣若看着她们，脸上笑意温和，“王爷没了，今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她们一听，面面相觑，却没人接话。
“你们不用有所顾虑，除了希风，你们都算是王府里的老人，该知我性子，不是那种凭白为难人的，你们若是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就是，只要我能帮的，就一定帮。”
这倒是真话，从宣若掌管王府那天开始，恩威并施，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从不嫉妒王爷多宠了哪个女人，本本分分的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府里的女人害怕她身后的家世，也从未闹出过什么大的幺蛾子。
若是没有罗如芳，她们的王妃，是顶好的人，如菩萨般包容万事，而不该像现在这般。
如夫人抿了抿唇，率先开口，“王妃姐姐，我没什么打算，只想着在王府里混吃等死，每天陪着你，看着你腹中的孩儿出生，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如此，人生就美满了。”
她话落，静夫人也跟着道，“王妃…即使王爷没了，我们背后的家族也不会允许我们离府，就算死也要死在王府。”
宣若明白，点点头。
“我也是…”，最后一个香夫人也跟着说，“在王府里挺好的，王妃这么好，我们要陪着王妃。”
宣若听得心里非常舒服，若是这偌大的王府真只剩她一个人，她得多寂寞啊。
她又看向了几个侍妾，他们都是家世清白的姑娘。
“你们若是想回去，我便放你们走，又或者给你们重新找一门亲事，”，宣若看着她们，语气柔和，“都可以，只要你们想好了，我都会尽力帮你们。”
她们都不说话，可能一时也做不了决定。
宣若也不急，接着道，“等你们想好了，再来找我也行，反正你们在这王府里一天，就不会少了你们什么。”
“谢王妃娘娘恩典！”
这哪里算得上恩典，举手之劳罢了，宣若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只让希风留下。
希风和她们几个侍妾不同，她们有清白的家世，但希风没有。
“过来…希风…来我旁边坐着。”，宣若伸手，把她招过来。
希风乖巧的过来坐下，“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能吩咐什么。”，宣若笑着问她，“可想离开太平王府？”
希风一听，表情恍惚，“娘娘…妾从未想过离开，我从六岁起就在大宅内院里生活，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是满目疮痍，并不那么令人那么向往，妾若是离了王府，怕活不下去。”
宣若怔住。
就…好像挺有道理的。
她叹了叹，“希风，你年纪还小，若不是命苦，也该像平常百姓家的姑娘快乐长大。我本想说，你若是想出府，我就给你一个清白的身份，这样你就可以正常生活。”
“可妾身不想…”，希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怕王妃笑话，妾做惯了金丝雀，若没有这牢笼，妾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宣若愣住。
“王妃总说怕太平王府困住我们，可这府里有什么不好？吃得饱穿得暖，出了都城，外面可能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我在这里锦衣玉食，有什么好难过的？
且王妃大度宽容，也不随便给人板子，多好的地方啊…我为什么要走呢？”
希风长长的一段话，让宣若一时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们生长环境不一样，宣若从小锦衣玉食，她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她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就缺自由和任性。
她们总希望有一天能够不考虑家族，只考虑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是她们这些世家女一生的渴求。
所以她们总说，不要被深墙大院困住。
可是对于像希风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她们小时无依，可能几天都吃不上一口热的，被买进大户人家后，反倒不愁吃穿。
别人眼里吃人的深墙大院，对于她们来说，反倒是救赎。
想清楚这些，宣若不打算劝了，温柔的把她额间的碎发别好，说道，“那就不走，就算你们都不走，我也养得起。”
且人多热闹。
没了太平王这个碍眼的，宣若就喜欢热闹些。
最后的最后，她们一个都没走。
八个女人，多么吉利的数字。
玩叶子牌都可以完美的凑出两桌。
日子又这么安静得过了两天，宣若养好身子之后，就亲自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虽然罗如芳在里面关了许久，但宣芷提前打好了招呼，她在里面没受什么罪。宣若去看她时，嘴里还哼着歌。
罗如芳从太平王府里被抓出来时，宣若没在，但听她们说，人是疯了的。
在后来的审讯中，她也疯疯癫癫断断续续的把所有罪都认了下来。
她亲手杀了一个亲王，死罪是免不了的。
原本以为她清醒过来之后就会崩溃，但现在看着，精神状态还不错。
狱卒给宣若准备了一张椅子，就退了出去，还把闲杂人清了干净，让她们两个人好好说话。
罗如芳见到她，情绪没有多的起伏，甚至还笑着和她说话，“王妃…这种脏污地儿，你怎么来了？”
宣若也看着她，不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她，“你后悔吗？”
后悔？
罗如芳抬眸，呆了一瞬，然后回问，“王妃是说后悔跟王爷回都城，还是后悔杀了王爷？”
“都有吧……”
罗如芳想了想，笑出了声，“都不悔，至少我和王爷相爱过，我脑子里还有着和他的美好回忆。
至于杀了他，也不悔。
我从宫里出来，好不容易进了王府，却看他和其他女人玩的没心没肺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
是他让我跌入深渊，无法自救，可事情一过，他就可以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吃喝玩乐样样不缺。
可我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一日是睡得下的。
皇后娘娘派来教我规矩的嬷嬷，跟我说了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都是因为王爷，我并没有错，我只是不懂这深宅大院的生存之道。
是王爷以爱为名，利用了我的天真与无知，让我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她们每日都说，时时都说。
可就算这样，出宫那日，我还是对王爷心存幻想，觉得他不来宫里替我求情，都是因为陛下和皇后的权势在压着。
可我进府后的那一刻，所有的幻想都幻灭了。”
“所以你杀了他？”，宣若有意无意的抚摸自己的肚子，“可是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值得吗？
罗如芳仰天大笑，“王妃…你这是可怜我？可我做的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收了笑意，随手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王妃…我不是傻子，也不是不知道这是你做的局。
可仔细想想，又能怨谁？
这一步一步的，都是我和王爷自己选的结果。
他没有那么爱我，可我却毫无保留的奔向他，在和他拉扯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慢慢的失去了自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他。
那天晚上，把剪刀捅下去之前，我想了许久，我想我和王爷也许能回到以前的模样。
但我知道不可能，我们之间已经有嫌隙，往后的日子里，我只会慢慢失宠，慢慢的失去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罗如芳抬起自己的手，放到阳光下细细的看起来，就是这只手捅的，“既然如此…我就让一切结束在我还没失去前，这样，也算一种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