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分明未暗,火灯挂罥在头顶,可枝叶密闭的空间里依旧晦暗。
“真慢。”
维埃的视线越过辛西娅,落在了女恶魔怀里的小人类身上。
仅凭三言两语不能完全说服他,眼见才为实。
抬眸的瞬间,言思没有防备地对视上了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瞳,整个人霎时不寒而栗起来,匆匆局促地撇开视线。
“放下她。”
维埃命令道。
不想放,乌帕拉下意识收紧手臂,警惕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乌姐姐、没事的,我下来。”
言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用轻如羽毛的音量安抚她绷紧的情绪——至少,龙说还不会让她死。
前脚刚着地,下一秒头顶繁茂的枝叶从两个方向一举齐下,如同条条瘪着皮囊的游蛇,要咬上鲜活的血液。
“姐姐!”
“花瓶!”
乌帕拉立刻揽住小人类的肩膀,护着她向出口飞去。
就算是天罗地网,就算是困兽之斗,女恶魔也不会束手就擒,在被抓第二次前,她还是会奋力一搏。
不知道能逃几秒,翅膀似乎已经被缠绕住了。
亡命之人本就呼吸梗塞,而奔逃的方向竟有一条巨龙迎面扑来!
这一下太匆猝,来不及躲、也抗不住的。
预设的狼狈未至,巨龙向上偏身避开二人,利爪分割危险的枝条,尾巴禁锢住爱人,以及还要偏执着带她莽撞转移的女恶魔。
歃歃几道斜劈,动如长钩的枝条被截斩得四分五裂,落地变为一杆杆切口尖锐的颀长枯棍。
“吼——”
怒嗥震彻野林,惊起一间飞鸟。
褐甲的龙以匍匐的姿势正对着辛西娅和维埃,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樊、诺!你不在营队待命来这里做什么!”
辛西娅极度不悦。
之所以想要取小人类的气息,是因为她也有私心,也想知道无尽气源是不是真的像记载的那般厉害,一体可养育千万条龙。
“吼——”
「不准碰她!」
掩饰起野心,维埃假意安抚:
“樊诺,别激动。没有人要伤害你的爱人,既然她的病好了,那么我们自然要把那个恶魔抓回来当气源啊。”
“不是!他们撒谎了!”
被乌帕拉拥着,二人现在又被龙尾紧紧缠着,言思连发声都感到艰难。
但她依旧要发声,搅浑局势。
“樊诺,他们要抓我当气源!他们要杀我们!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刚才贬低你、说你是一条愚蠢的龙!樊诺,你不要信他们的话!”
什么胡话鬼话她都扯了,希望能激怒樊诺,让他们起内讧。
小人类的话引得巨龙回头,紫色兽瞳微微眯起,意味不明。
下一刻转回头,悄然将小人类和女恶魔放在后方草地,用更加凶狠的眼神锁着面前二人。
尽管知道小人类是故意说假话,辛西娅还是心虚了两秒,因为她私下里确实非常瞧不上樊诺——凭什么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有四肢发达的呆子能一直被师母带在身边,而她这个公认的继承者却不能。
“哼!爱信不信!你立刻回营队,我保证你的爱人会无恙地回到龙谷,你如果执意——”
辛西娅话到一半,巨龙便不管不顾地朝她猛扑而去。
非打不可。
眨眼变幻间,两条体型相当巨龙揪斗在一处,皮色雌浅雄深。
趁着混乱,乌帕拉一刻未耽误,抱起小人类就无头逃离。龙族营地的形势她并不悉知,可该往哪里飞,她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境地是四面楚歌。
前冲、侧躲、再反向,簇簇枝干从各个方向袭来,顷刻压缩了二人的逃生空间,到最后竟还是在原地附近窜逃。
言思看不清面前的光景,只是这种颠颠晃晃的感觉似曾相识,这种被枝条追赶的处境也应历经过。
“呃——”
草木出奇锋利,像镰刀一般刮剐着肉体,乌帕拉痛苦的声音与剧烈的颠簸一同降临,紧接着又是目眩头昏的翻滚。
擦伤磕碰的痛感没有额角濡湿的触觉能吸引注意力,言思迷浑着半睁开眼。
她是被极力保护的人,乌帕拉四肢颤栗着撑在地上,如同一个罩子一样将自己掩护着,鲜血顺着她闭合抽搐的一只眼睛的眼角刷然流下。
“乌姐姐!姐姐!”
“没事、唔——”
枝条猛地缠绕上乌帕拉的脖颈,阻止了话语的完整,还企图将二人分隔。
言思当即伸手去扯拽还在蠕动收缩的枝条。
指尖触碰其上的一刹那,枝条急剧后缩躲避,两秒后改为缠绕腰腹部位。
可无论连缠哪处,它们都因小人类的拉扯而退缩。
在龙与恶魔都诧异于此时,慌张之下涣散的思路总算被小人类捡起——能阻挡大部分咒术伤害,是项链的作用啊!
由于她一直戴着防寒的围巾,维埃和辛西娅都没有留意到项链的存在。
此时已有百八十个来回了,两条龙依旧搏得不可开交,震慑胆魄的吼声接二连三地荡开在林间,激得一圈不甚清醒的俘虏都隐隐躁动起来。
对于大打出手的同类,维埃没有半分劝阻的意思,他的目标是要探一探这个看着就没多少气息的小人类究竟有多少气息净量;至于斗殴,等到时候二人两败俱伤,一并处罚了就行。
可始料不及的是,枝条居然接近不了那个人类,那他只好亲自取气了。
第三条巨龙现身。
利爪对准目标张开最大,是抱着将恶魔一击毙命的目的去的。
“嗷——吼——”
然而,手到擒来的事却落空了。
掌底传来的刺痛让他措手不及!岀爪疾骤如风,暗器陵劲淬砺,两力对冲下,竟使得暗刃贯穿坚韧的龙甲而出!
乍痛让他收回了爪,愤怒让他决定不再对同类及他惹事生非的爱人有所宽恕——除了樊诺,还能有谁会干扰他的行动?
从刚才的某一刻开始,乌帕拉感觉自己的感官似乎出现了异常,听不清近在咫尺的小花瓶说话,却察觉得到远处叶片的摆动。
高束的长发在翻滚的过程散开,她右眼的视线被淋淋的血沾染得模糊不清,幸而左眼还好着,幸而耳朵还听得清呼哧的风声。
她动了动羽翼,几根羽毛黏答答地脱落在地,展不开翅膀了。
或许一切的异常都是一种的预兆。
女恶魔拾了一杆了无生机的枯条,用它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看见小人类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发丝上缠着叶子、两颊沾染灰土和鲜血,好狼狈的模样。
多好看的花瓶怎么总是弄得一副狼狈相,这次最甚。
别总哭哭啼啼的就好了,她默默地想。
背后浓烈的杀意极易捕捉,转身就是凶啸而来的巨龙。
乌帕拉想说快跑,却终于是咬紧了牙关,想来小花瓶也是无路可跑的。
一杆易折长枯条,权当是一杆枪吧,手臂还在发颤,但调动周身所有力气的话,她大抵还能打出一枪。
乌帕拉冲向龙的方向,拉开与小人类的距离,至少不能死得离她那么近吧……
龙爪连着龙翼,如一面不透风的铁罩自右方袭向女恶魔,龙尾顺躯体的转动扫向来不及起身的小人类。
倒把云扫“枪”,女恶魔转身划出一个圆周,试图用最大的力气对扫利爪。
任谁都知道,女恶魔的反击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利爪连她的头骨都能撕碎,更何况是她的烂“枪”。
在女恶魔要被利爪覆盖的一刹那,“枪”却从龙的爪缝间穿出。
是毒蛇出洞,而非飞虹横江;是要扎龙尾,而非拼龙爪。
维埃早已在心里对于女恶魔的愚蠢笑出了声,为她即便全力以赴也无济于事而感到不屑。这样的把戏是拦不住他的。
然而,不一样的痛感在龙尾二尺处骤现了,是灼痛,是刺痛。
枯木作的枪不但没有像预料中的一样折断、碎裂,反而前端掠起蓝得发紫的焰火。
掠火的枪穿透巨龙的尾巴,险些扎到了一侧不让对手开脱的雌龙羽翼,最后插嵌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上。
枯条与树干相接处,火焰还燃着。
扑面而来的气流像鞭子打在身上,女恶魔瞬间身体失重升空。
在合眼前的数秒内,她目光一直看向小人类。
她的枪能炼火了吗?可她已经无法提枪了。
要是早些习得炼火多好,要是早些习得炼火的话,或许,她就能带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