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白,右边是黑,没有过渡地带,言思立在二者的临界线上。
往哪里走?
去有光的地方?
出于天性,她向着纯白皎洁的世界迈出半步,可立即又停住了——
萨麦尔在哪里?
想,去他身边。他喜欢黑色,他一定藏在右边。
于是,她转身踏入黑暗之中。
当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没有后悔这一说了。黑瞬间吞噬了白,两极世界须臾间就只剩下了一极。
小小的身躯陷入无边无垠的黑暗之中。
乍然,一个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刺入她的耳中,好像要穿破她的耳膜。
“恶魔能养出来什么好东西!”
同一个声线、同一句话,反反复复地、从各个方位朝她冲过来,撞得她心口生疼、目眩头晕……
————————
“思思乖啊,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天使的声调极其柔和。
算对了那么多步,而这个情况却是在它意料之外的。它右手受了伤,目前施不出疗愈咒术,否则它也不舍得让思思吃苦。
“唔……不……”
它能明显地察觉到怀里的人类状态很不好,她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冷,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此时小人类发出来几声细碎呻吟,就像是回光返照、是她在发出濒死前的最后一口气。
如果现在执意带她去自己准备的小殿,她恐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天使微微皱起眉头,烦闷地舒了一口气,最终它选择改变原先的轨迹。
……
一睁开眼睛,明亮的白光就争先恐后地刺入她的瞳孔,言思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立即伸手挡在了眼前,适应了一会儿后,才把手放了下来。
是……天堂吗?
她脑袋懵懵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触觉,还活着。
言思从柔软的床榻上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明净宽敞的房间。
光线从透明玻璃屋顶射入房间,素白的墙壁、淡雅的家私,每个角落都不染纤尘,完美得有些极端了。
她低下头,床单、被子也是白色,连自己身上的裙子都是白色的。
这不是她的衣服!
这不是萨麦尔给自己选的礼裙!
谁给自己换的衣服?!
她一下就慌神了,连忙解开衣服,想要检查自己的胸口处的刀伤——可是没有任何伤口,每一寸皮肤都和以往一样细腻光滑,好似从来没有受过伤。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又究竟是哪里?
她只记得宴会上有人假扮成萨麦尔要杀她,而眼前的场景和她所知道的、片面的事实也挂不上勾。
临行前,萨麦尔不是和自己说好了只要察觉到有不劲儿的地方,他就会赶回自己身边吗?
可他没来。她已经很努力地拖延时间了,可最终也没等到他。
为什么不来找她?就算项链不在身上,他不是也能循着气息,感觉到自己的方位吗?怎么不来救她……
那种被辜负的委屈感和每次都弄不清局势的无助感,一齐堆到了她的咽喉,又苦又涩。言思抽了抽鼻子,眼泪轻而易举就蓄满了眼眶。
不过很快,她就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咬了咬牙,小声对自己说:
“言思,你别那么娇气……不能总是一遇到事就哭鼻子……”
明明是她自己太弱小,不能总怪别人没保护好她。
萨麦尔他肯定是被别的事绊住了,否则肯定不会不来找她,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受伤……
打破她胡思乱想的,是一句猝不及防的叫嚣。
“我倒要看看,恶魔能养出来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梦里听到过!
“咣——”
紧接着就是门被踹开的声音,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加百利风风火火地破门而入,横眉竖目地对着床上的人类不客气道:
“你就是——”
狠话只放了三个字,它就顿住了。
床榻上的人类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怔怔地看向它,透明的泪珠挂在眼睛要掉不掉,她双颊微微泛红,神色里明显透着不安。
由于刚从昏睡中醒来,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衣服也不平展,而且,此时她上身的领口还未整理,胸口净生生的皮肤被裸露了出来。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在矮人族的时候,它只是远远地在天上看了一眼这个人类,当时她的身形被一身黑色长袍挡住,因而并未看得很仔细。
它以为,恶魔养的人类肯定和恶魔一样可恶可恨,完全未曾想过她只是一个柔柔弱弱、年纪尚轻的小女孩……
自己还险些杀了她!
言思并不认得加百利,就人类的视力而言,她根本无法看清那天在悬崖边和萨麦尔打斗之人的模样。
她此时唯一知道的是——来者不善!
两人定定地对视了两秒后,言思蓦地想起来:裙子领口还没系!
她当即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扣好自己胸前的扣子、系好脖子上的领结,又用手拭了拭眼睛,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样。
“那个,喂!”
它的声音还是那么飞扬跋扈。
不过刚一张嘴,加百利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妥,于是它别扭地清了清嗓,重新开口道:
“你就是萨麦尔养的人类吗?”
这回,它的语气比先前柔和太多了,甚至连音色都有些变了。
言思诧异地回过头去看它,它的声调都调整得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加百利生得标志,着一身白丝无袖长袍,束一金色腰带,赤脚。它的头上有一个明闪闪的金色光环,双耳戴着垂肩流苏耳坠,金色短发、碧蓝瞳孔,周身泛着白光。
这个装束,她曾近距离见过的!
是天使!
所以,这里是天族?!
自己在这里……算是什么?
见这个人类还是怔怔的模样、也不说话,加百利直接走到床边,再次用那个柔和的音色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加百利。”
言思看了看它,又低下了脑袋,小声道:
“言思。”
加百利非常自来熟地坐到了她旁边。
“喂,言思,是不是那个无耻的恶魔逼你跟着他的?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说着,它的嗓音又变得发狠。
原本,言思不知道它是好是坏,就不大愿意离它太近;现在,它说话戾气又这么重,她因而连话都不想和它说了。
况且,她的立场是在萨麦尔那边的,也不该和天使交流太密切。
于是,言思缄默无言地挪到了床角——离它最远的地方。
“喂,你!”
加百利以为是自己说话太凶了,把她吓跑了,于是又耐着性子,和声道:
“这里是天族,你别怕,那个恶魔抓不到你的。他肯定常常欺负你,我会给你报仇的。”
小人类还是没理它。
加百利偏不信这个邪,它今天非要让小人类理它才罢休。
于是,它用比刚刚还轻的语调说:
“我替你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很难想象,它能用一个极其温柔的语调说出来的如此恶毒的话。
言思瞥了它一眼,觉得它脑袋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见小人类总算有些反应了,加百利决定乘胜追击,延续着刚刚的温和语调道:
“我还会将它千刀万剐、挑筋断骨、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你出来,我和那个恶魔不一样,我是个好天使。”
“……”
言思依然不回话,她更坚信它脑子不好这件事了,这种人还是不要接近比较好。
加百利装不下去了,它发觉这样“好声好气”说话还是不行,干脆直接赤脚上床,要主动凑近小人类。
好在,它刚一只脚踏上床铺,就被一道真正称得上是温柔缥缈的女声叫住了。
“加百利,不要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