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了......
想起前几天听到的关于周家的传闻,抄家,流放。都是因为他。
“姐姐,父亲和母亲...他们怎么样了。”这一句话,仿佛抽空了周乐平全部的力气,请保佑他们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姨母和姨父,被判了流放之刑。可是民怨太过激烈。街道上处处都是诅咒你的话。姨父姨母尝试辩驳,可根本无人相信。他们将战争的失败全都归在了你的身上。哪怕你早早就失去了踪迹。姨父为证清白,在城门口撞墙而亡。姨母紧跟着去了。”
全死了,他爹娘全没了。
“我要去杀了他们!我要去报仇!”
宋淑怡用尽全身力气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禁锢住,拼了命拦住他的脚步,字字泣泪,句句穿心:“姨父姨母临死的时候,都坚信你没有叛国,我们周家的儿郎无愧天地,更无愧人民。他们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乐平,只要无愧于心这就够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得活下去,周家就剩下你自己了,你得好好的活下去。这不仅是我的愿望,也是姨父姨母的想法,他们不在乎什么谣言能不能够澄清。只在乎你能不能在这个世道上活的下去。”
看看伤痕累累的姐姐,周乐平咬紧牙关,紧闭双眼,这才终于点头。“我会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宋淑怡在见到周乐平之后,眼中的泪就没有干过。看着他此时完全陌生的脸,心里却有一丝庆幸。这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应该能让他在这乱世活下去吧。
“姨父和姨母走后,我一直想要去前线打探你的下落。可是周围的阻拦太多,我竟脱不了身,经过多方打听,最终听一个大齐人说你已经死了,在被抓回去的当天晚上就死了。我不相信,我的弟弟何等厉害,怎么会这般死掉。”
“直到宁安关失守了,所有人都跑了,我也被他们裹挟着往南逃。可是,离着京城越远,我心里就越恐慌,我担心这一走,这辈子就真的再也听不到你的消息了。我想,我得在京城等着你。大齐的大军肯定会来的。我得在这里等你回来。”
周乐平哽咽:“你应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
宋淑怡摇头:“顾家大郎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周家已经没有人了,我应该跟着他一起走。南下,去我父亲那里。他还说,我们会按照婚约如期在南边成婚,我会从宋府出嫁。我们会恩爱的过一辈子。”
周乐平点头:“你应该幸福。”
宋淑怡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弟弟,泪水涟涟:“宋家是谁家啊,我根本就未曾去过,又为什么要从那里出嫁。而且,你们都没了,我以后的岁月里又如何能够幸福的起来。”
“所以,在婚期还剩十几天的时候,我退婚了。我要找你,我的弟弟就算真的死了,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得将弟弟带到姨父姨母的面前啊。”
周乐平的嗓子仿佛被一只大手掐住了咽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姐姐明明有退路的,明明就要成亲了。以后她会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可是,因为自己,姐姐将这一切全抛弃了。
他周乐平就是个孽障,害的家破人亡!他就是一个祸害!
宋淑怡声音轻轻的,可语气却是愉悦的:“我回到了京城,大齐的军队也终于来了。我以为,我也会成为刀下亡魂之一。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士兵并没有伤害普通百姓。而且,令我震惊的是,我竟然在大齐的军中见到了荆卓的身影。”
“那确实是荆卓,即便换了大齐的衣服,我也绝不会认错。多番打听,我才知道,那人叫卓荆,是元帅卓峰的儿子。”
“当即我就笑了,荆卓竟然是大齐人,还是元帅的孩子。我就想,他在大齐军中,会不会暗中将你救下。毕竟,荆卓是不会看着你去死的。我得想办法混进军营去查看查看。可是,大齐的军营比我想像的森严太多了,我无论是出钱还是出力,都没有进去的方法。恰好听说他们在招军妓,我想,我应该有机会了。”
周乐平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包裹着姐姐的薄被上,泪一滴一滴的落进棉絮里。他痛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凌迟来分担姐姐遭受的痛苦。
宋淑怡轻轻拍打着周乐平的后背,就如同小时候安慰他一般:“不必伤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早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苦果的准备。”
“来了军营之后,我果真探听到好多的消息,他们都说周乐平已经死了,是卓小将军亲自处理的后事
。这般咬定,我自然更加确定你活着。又过了几天,听他们说,卓小将军十分宠信一个叫小吉的贴身侍卫。即便这个侍卫身受重伤,他都未曾放弃,一路带到了京城。”
“我就想,小吉会不会就是你呢。我想要去看看。可是根本就没有从这里出去的办法。于是,我就缝制丝带,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见到。”
“可是,我久久等不到你。只能多番打探小吉的消息。听他们说,小吉的伤还是没有好,还听说,小吉失忆了。想不起以前的任何东西。”
宋淑怡缓缓的讲述着,周乐平咬着牙听着:“我不知道怎么样的伤能让一个人失去记忆。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一个从巫医,趁他喝醉,我探听出来原来有一种蛊虫,可以让人彻底失忆!而且,还有让人改头换面的作用。而恰好,荆卓就曾经喂一个重伤的人吃下过这种蛊虫。”
宋淑怡满脸心疼的摸着周乐平的头:“我都不敢相信你经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能熬过来。蛊虫入脑,得多疼啊!”
“我想不起来了。”
“也好,也好,想不起来也好。巫医没有告诉我解开蛊虫的方法,我以为,你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我以为,周乐平的记忆真的永远消失了。我想,那就临死之前见你一面吧。即便你不认识我,只要知道你活的很好,那些前尘往事忘了就忘了吧。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想起来了。我的乐平竟然回来了。”
周乐平抱着姐姐,用力的将她禁锢在怀中:“嗯,我想起来了,姐,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俩的地方去生活。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都能好好的活下去的。”
可是宋淑怡却是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寻找你,我之前答应过姨父姨母,要将你带到他们的身边。现在我找到你了,他们在天有灵想必也看到了吧。我没有什么奢求了,现在只希望去找我的母亲。我真的好想她。”
周乐平拼命摇头:“姐,不能这样,姐,我们还能活的。”
宋淑怡想要抬手摸摸弟弟的脸,想了想,还是将手放下了。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傻子,蒙骗别人容易,可是我如何蒙骗的了自己啊。”
这时候,周乐平才发现,包裹着姐姐的薄被,竟然渗出点点血迹。周乐平伸手就要去查看,却被姐姐一把拦住:“不要看,不要看。就让我死吧!”
“姐!”
“哎。”宋淑怡轻轻应了一声。被子上的血渍越来越多,可是她的嘴角却带着笑:“在我的箱笼里,有一套我从未穿过的婚服。等我死后,找人替我换上吧。本想着成亲之日穿上漂亮一番的,可惜终究没机会了。”
“我死后,将我的这副身体烧了吧。无需立碑,就让风将我的一切都刮走,干干净净,不要留下一丝痕迹。”
“姐,我自己怎么活!你让我自己怎么活!”
“傻子,不过几十年,又有什么熬不下来的。我和母亲...还有...姨母...姨父...一起在奈何桥等你。”
那双手最终还是掉了下来,一根带着血的金簪也从棉被中掉落出来。
周乐平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这根点缀着凤凰的金簪,他哪里能不知道这根簪子,这明明就是那年游园会他为姐姐赢来的皇后娘娘的金簪。原想着为姐姐添妆。可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为了带走姐姐生命的凶器。
周乐平伸手颤抖的捡起地上的簪子,眼泪好似已经流干,再也哭不出来了。他没有家人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