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克罗德的灵魂和神经,他无比的希望自己是以灵魂离体的方式来经受这份痛苦。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他的手指甲用力地划过平整的木板,在木板上留下了几道血痕。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下巴滴落,都快连成线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到到极限了,种子那细嫩的根须在自己的灵魂中快速生长,攫取着一切养料,就如同灵魂中有着一个蚁穴,从中涌出的数十上百只蚂蚁(嫩芽根须)不断爬行在各处。
被一个细小异物侵入,又痒又麻又痛的经历相信很多人都有过,但是当这个异物数量达到几十上百,并且还不断在侵入的过程中汲取一切营养壮大自身时,被侵入者唯一能剩下的情绪恐怕就只有恐惧。
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去,克罗德的灵魂内部,仿佛有着一只多脚章鱼在不停地挥舞着腕足,使得他的灵魂表面不时鼓起一道道粗大的“青筋”,看上去格外渗人。
现实中的克罗德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子,疼痛使得他失去了对肉体的控制,只得整个人头朝下栽倒在木板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着,小小的身体不时抽搐几下。
恍惚中,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克罗德的灵魂似乎来到了一个花园中。
他看到了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花丛中,一个浑身散发着宁静祥和气息的精灵在低头看着什么。
克罗德走上前去,这才看到那个精灵是在低头看着掌中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蓝色蝴蝶。他努力想看清对方的容貌,却始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愿主垂怜这灵魂。我亲手触摸这份美丽,却又拾不起她的残缺。”精灵缓缓地抚摸着断翅的蝴蝶,喃喃自语着,言语中似乎是对于一个生命的夭折感到稍许难过。
随着克罗德的靠近,精灵抬起头看向他,略有迟疑后,笑着说道:“没想到这远离尘世的一角,还能有异族的访客,真是难得。”
正处于意识恍惚中的克罗德根本开不了口,只是凭本能走了过去,因为他感觉到对方应该能帮助自己减轻这份痛苦。
而随着克罗德一步一步的接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对方没有做任何动作,自己却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透过全身,似乎灵魂的痛苦都得到了一些缓解。
不过残存的些微理智并没有让男孩做出扑到对方身上的失礼举动,他仅仅是站在离精灵不到两米的距离上,如饥似渴地求取着那一丝丝能帮助他抵御崩溃的凉意。
在这个距离上,克罗德也终于确认了那“救命的稻草”是眼前的精灵散发出来的。
就这样过了一会,看到克罗德始终没有上前来,看不清面容的精灵点头微笑道:“虽然不知道我亲手制作的种子为什么会落到你这样的外族手里,不过你表现出来的心性倒是相当不错。”
说着,精灵打开了自从克罗德出现后就一直微合着的双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其掌中折断翅膀的蝴蝶居然已经恢复如初,轻轻扇动着翅膀,想要腾空而起。
精灵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了它一下,这只纤细的艺术家便轻盈地扇动着翅膀飞到空中,如同花瓣在空中舞动,翩翩远去。
“看着这样自由自在的生命,真的是让人心旷神怡啊。”精灵看着蝴蝶飞远,回过头来重新看向克罗德。
“能来到这里,并且还抗住了‘氤氲之种’生根发芽痛楚没有失态的精灵...不对,应该叫生灵,你是第二个,实属难得。所以尽管你是个外族人,我还是决定帮你一把作为奖励。”
克罗德想开口说话,但是疼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张开的嘴中只是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精灵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惆怅,“虽然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是想必精灵族仍然辉煌璀...呵...想必精灵族依然存在于世,我的条件是——”
精灵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解脱的意味。
“如果精灵族面临亡族灭种的危机,那么你必须全力以赴去帮助她,直到度过难关,因为她是伊可洛的心血结晶...嘿,我怎么对一个外族人提这样的要求...算了,只要你帮帮忙就好,如果我族真的注定灭亡,就随他去吧。”
听到这话,克罗德意识到自己能够得救,便鼓足全身的力气想要点头。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点头动作,足足花费了他几十秒钟的时间才完成。
在看到克罗德头部那微不可察的轻点动作后,精灵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虽然有些要挟的意思,但是还请你不要见怪。作为补偿,我会尽量让你灵魂中的‘氤氲之种’发挥它应有的效果,并弥补你并非我族人带来的不便和危险。”
“事不宜迟,让我们开始吧。”
说完,精灵交叉握着双手置于胸前,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伊可洛,我的爱人,我的女神,请依最初的约定,将喧哗化为寂静,将平淡变作缤纷。”
“用那创造并守护这个世界,构成一切生命之源的水,给予这颗种子超越自然的力量吧。”
祈祷声中,精灵一头金黄的长发随风鼓荡起来。
随着他的祈祷声由低到高,由慢到快,整片花园开始了没有规律的震动,各种蝴蝶四散飞去,一片片花瓣落下,一根根枝蔓断裂。
仿佛他的祈祷是用这一片天地的力量作为代价来换取的。
而在这似乎是用生命换来的祈求声中,一道比之前的甘露更为纯粹更为温暖的自然力量响应了祈祷,凭空出现在了这片花园中,注入了克罗德的身体里!
如果说刚才的甘露只是森林女神赐福过的物品,那现在这股自然力量,克罗德怀疑其中甚至蕴含着森林女神的些微神力!
在这股援军的帮助下,克罗德体内发芽的种子,其根须和嫩芽,都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温柔大手轻轻抚过,原本还在克罗德的灵魂内肆意扩张生长的种子,顷刻间便如同温顺的绵羊,乖乖地在大手的引导下,采用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缓慢小心的姿态来完成自己的发芽生根之旅。
这一转变,让濒临崩溃的克罗德大大的松了口气。刚才点头的动作,几乎让他耗费了所有剩余的心神与意志力。
只要再有半分钟,他肯定自己一定会直接晕厥。
现在的情况,虽然还是身处鬼门关,但是至少已经把迈过门槛的那只脚收回来了。
疼痛依旧,不过已经不再是那种想要撕裂灵魂,吞噬所有一切的程度了。
看着克罗德摆脱危险,精灵轻笑着微微点头,随后仰头望天,嘴里轻声呢喃道:“伊可洛,我想你也不会猜到,最后一颗‘氤氲之种’会交给一个外族人吧。这梦之花园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如今也算是完全交到你手里了。”
“你每次索取的祭品,我都用花园的一部分来代替,可这一次花园太小了,不太够,所以我就把自己放了进去,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这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这样我就能真正的去往你的身边了.....”
面庞模糊的精灵,在最后看了克罗德一眼后,其身形也在呢喃中渐渐化作点点银光,飘散无踪。
“再见了,陌生的灵魂。”
这一片花园如同夜里被灭掉灯火的房间,在男孩的眼眸中最后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剪影。
而克罗德的灵魂似乎随着花园的崩塌消失,回到了现实中,可疼痛感却是不翼而飞。
他迅速检查了自己的灵魂,发现在精灵给予的那股自然力量的帮助下,那颗奇怪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消失了!
就好像它在自己的灵魂中生根发芽后,就完完全全地融入了进去!
“我变成树人了?”克罗德有些慌张地又检查了下自己灵魂和肉体,发觉除了带上了天然的自然力量气息外,并没有什么皮肤老化干枯,手脚变大数倍,身上长出枝丫这样的显着特征。
男孩放下心来,开始调整灵魂与肉体的状态。
好一会后,他才从平整的木板上坐了起来。
看着低着头打量自己双手的克罗德,一旁的伊其萨尔心中由衷地感叹这位“神子”真的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意志力。
学习“盘根之氤”,需要先在灵魂中种下“氤氲之种”,以此来检查求学者是否有资格是否有资质学习这门独特的斗气修炼方式。
而这个“检查”的过程,是痛苦且危险性极高的。
在伊其萨尔仍保有的记忆中,仅有两位精灵族的天才尝试着想要学习“盘根之氤”。
其中一位是一位大贵族的年轻女儿,她的下场是被“氤氲之种”带来的痛苦折磨得自己咬断舌头自尽。
而另一位则是一位成名已久的传奇斗气宗师,他被人所伤,恢复无望,便想着接受“氤氲之种”的检查测定,以此来另辟蹊径找到重新修炼斗气的方法。
他的意志力倒是挺了过来,可是不知为何,“氤氲之种”在他的体内扎根后却是毫无节制地掠夺与生长,结果硬生生把这位受伤的传奇斗气宗师的灵魂连带肉体一起“吃干抹净”,重新变回了一开始那绿色种子的模样。
除了这两个失败的例子,伊其萨尔仍存的记忆中便再也没有过哪个精灵勇于尝试学习这门“恐怖”的斗气修炼方法了。
至于说“盘根之氤”是专门为精灵所创这一点,树人德鲁伊倒是毫不知情,斗气修炼方法和配套的“氤氲之种”都是受故人所托,以他身体的状况,他也不可能自己去学习“盘根之氤”,所以其中具体细微处的利弊危害,他也无从得知。
而克罗德这边,在检查身体无恙后,便开始仔细回想刚才那个身份成谜的精灵所说的话,在劫后余生的同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根据我从家中书籍和领地上职业者的交谈来看,精灵族现在依旧是大陆上最为强大的种族。如果精灵族都面临灭族的危机,那我这小小血族恐怕根本就无能为力。更何况现如今我连在血族王国里都算是个无名之辈,谈何相助......”
男孩用力捏了一把胸前的衣襟,稀稀拉拉地滴下不少水来,刚才的剧烈疼痛使得他全身都湿透了,衣服黏黏嗒嗒地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倒是后来他说帮我弥补了非精灵族学习这‘盘根之氤’的不便和危险...嗯,想来是这原本以精灵族为对象而研发的斗气修炼方式,外族人学习应该是有着诸多不便和一些危险。”
“这修炼方式的前置条件如此神秘凶险,加上伊其萨尔大人把与修炼方法配套的种子藏得如此严实,其必然在精灵族内部也是有些名头。创造研究者本意是在精灵族寻找传承者足矣,没可能去找外族人。”
“我也算是各种机缘巧合拿到了这种修炼方法,尤其是让伊其萨尔大人心甘情愿地拿出‘氤氲之种’。”
德鲁伊准备传授给克罗德的这套斗气修炼方法,很明显关键点在于那颗“氤氲之种”。
就好像师傅领着弟子来到一间四面无窗,紧锁的房间前,如果师傅直接让弟子去开门而不给予“钥匙”,恐怕弟子费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成功。
而师傅大可以对徒弟的无功而返找到诸如“不够努力”、“资质不足”、“过于懈怠”等各种理由借口,进而隐瞒“钥匙”这一关键物品。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克罗德与伊其萨尔乃至崔斯蒂的融洽关系,成为了至关重要的因素。
(虽然有灵魂女神在“压阵”,但是万一真惹恼了撕破脸,德鲁伊是可以藏起来或是毁掉种子的,这样缺了“钥匙”的克罗德,即使来到了“盘根之氤”这栋房子前,也是不得其门而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