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卓因着苏珩在场,有所顾虑,端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并未当众反驳许知意的话。
滕元柏见王文卓并未发话,也不好当场发作,好让旁人看戏,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二人齐齐将目光落在始作俑者郑玉娥的身上。郑玉娥心中一惊,有些狼狈地扶稳椅身,硬着头皮道。
“珩儿别听她胡说,外祖母没那个意思。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再说我也只是为你好而已。娶妻当娶贤,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不适合你。”
这些年待他如何?他肯定不敢忘。
哪怕父亲在世,也只是几句可有可无的问候而已,从未有过真实的行动。
而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一大家子巴不得与他死生不复相见,生怕他会缠上他们一样。
而如今他以侯爵的身份返回黑城,竟然还妄想延续这层窗户纸,甚至还想给他安排一门亲事。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
苏珩倚在靠背上,气定神闲地道:“滕老夫人多虑了。”
话语锋利得像他此刻的眼神,并未掩饰其中的凌厉,直接而果断,却又包含无限深意。
突兀的一声“滕老夫人”,让滕元柏和郑玉娥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明面上苏珩不领情,怕不是因为这个庶女在此的缘故。
短暂的沉默后,滕元柏端着茶盏的手放了下来。
看来这个蓝衣女子在苏珩心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仅寥寥数句就离间了他们祖孙的感情。
若是再多加逼迫,怕不是当场翻面,那他的摇钱树就真的没了。
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语气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珩儿,你外祖母左右不过是商贾出身,很多礼仪也是半懂不懂的。我与她多年夫妻,品性如何最是清楚不过了。”
“她也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若是说了什么话不中听,就当过下耳朵,别放心上。”
“还有意儿也真是的,堂堂侯爷夫人,就别跟她这么一个老婆子计较了。”
此话虽然丢人,可也比丢了苏珩这棵摇钱树要好。
郑玉娥难得聪明一回。
见滕元柏如此低声下气地挽回,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连忙抹了两下眼泪,装得一副十足慈祥和蔼的模样。
“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错,珩儿,意儿就别再跟我多加计较了。今日这般好日子,实在是不该说这些折煞风景的话。”
郑玉娥目光扫向王柠柠,若有所思地默了一会。
王柠柠的美貌不容多说。
因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身上总带着一种特别的风韵,无时无刻不勾人心魂。
说是娇媚,却比娇媚多一分天真。说是天真,却又蕴含一丝成熟。
如此貌美又大气的女子,若能做她的孙媳妇,传出去得多有面子。
想必苏珩未曾领略过王柠柠的风姿,若能一睹,未必不会倾心于她。
既然明面上的路走不通,何不走迂回的路。无非是多费些时间与精力,只要结果一样,过程无所谓。
思及此,郑玉娥面上一笑:“如此良辰,光是聊些家常闲话多无趣。我听闻柠柠才艺双绝,何不趁今日良辰,应个景,小露两手让我们这些长辈欣赏一番。”
听见此话,王文卓眉头微皱。
郑玉娥如此作风,果真是商贾之女无疑。试问有哪家高门大族的主母会让女子当众表演才艺的,简直就如三教九流之中的老鸨一样。
若非正经的比试场合,他的女儿,一个堂堂的千金大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少女,岂能同风月场所里的风尘女子一样,当众表演才艺,这岂不是和乐姬没区别!
正欲开口拒绝,没曾想他的女儿王柠柠竟然笑着开口。
“我本不想献丑。既然滕老夫人想看,再推却就显得有些过于矫情了。只是柠柠怕自己才疏学浅,会扫了滕老夫人的兴头。”
王柠柠绝非愚笨迟钝之人,岂会不知郑玉娥的打算。
而这个打算,正好打在了王柠柠的心窝上,令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她正愁没有机会俘获苏珩的芳心,郑玉娥此番话刚好给了她一个契机。如此一来,倒替她扫清了不少障碍。
果然,郑玉娥巴不得王柠柠当众“献丑”,又怎么会不给她这个机会,连忙笑嘻嘻地回:“怎么会呢?能一睹柠柠的风采,我高兴都来不及。”
王柠柠目光一闪,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来:“既然滕老夫人有此兴致,我就给大家献丑了。”
一番话说得规规矩矩,情真意切,话里话外都是为郑玉娥着想。
可许知意却看到了王柠柠眼中丝毫未加掩藏的挑衅。
心中冷笑。
且看看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果不其然,王柠柠刚说完,又转头看向苏珩,绞了两下手中的帕子,柔声道。
“年幼时曾随家父去过汴都,在那里跟一位先生习过一首乐曲。苏公子既是滕老夫人的外孙,又是从汴都远道而来。如此良时吉日,柠柠就顺便以此曲替苏公子接风洗尘。”
如此妩媚又勾魂的话音落下,却没想到苏珩连眼帘也未曾抬一下。
王柠柠有些下不来台,只好连忙朝郑玉娥挤了几下眼睛,一双手更是绞得通红。
郑玉娥扫了一眼心态不稳的王柠柠,又瞥了一眼镇定自若的许知意,心中不快。
她虽是商贾之女出身,但熬到如今的年纪和地位,多多少少对女子之间的攀比有所了解。
她亦知道,作为女子无论面对任何处境,只要淡定,总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可若是慌张躲闪,便会失了高门贵女的气度。
偏偏这份淡定又是女子难以驾驭的。
哪怕是混到今时今日这般地位与身份的郑玉娥,也并不一定能做到。
可今日的许知意却莫名让她觉得后怕,哪怕夫君即将要被别的女子勾走,面上竟也丝毫不显山露水。
滕玉娥面色黑沉。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会如此隐忍,怎会如此从容不迫,怕不是装的!
想到这,唇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提醒道:“柠柠赶紧去准备一下,好让我们大开眼界。”
王柠柠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身后的丫鬟取来了一把琴。
而后坐下。
紧接着,唇角微扬,纤纤玉指落在琴弦上。
下一秒,十分自然又优雅地低眉信手,轻拢慢捻。
琴音清越而美妙,澄净得如同夕阳坠落的江面,映照出半是瑟瑟半是殷红的涟漪。
又仿佛春日的临江,卷挟着花香与雨露,红霞与晚风,一切都美不胜收。
王柠柠本就生得貌美,再配上这样不可多闻的琴音,让人不禁沉沦其中。
许知意喃喃道:“渔舟唱晚。”
弹得确实比普通人要技高一筹,连音律也分毫不差,只可惜“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这首曲子她曾听阿娘弹过,也曾习过。虽然后来鲜少抚琴,但她并不是不会。
起码今日这首曲子在她耳中,连阿娘弹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她看着面前女子娇媚抚琴的模样,怕不是想借此让苏珩对她一谈着迷,再弹倾心。
想到这,许知意不由自主地侧头看向苏珩。
这一看,却意料之外对上了苏珩的目光。
只见他唇瓣微张:“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许知意愣了一愣。
难道苏珩并未看对面弹得热烈之人,不然怎么会知道她走神?
这般思索着,却连琴音何时戛然而止都不知道,只听到厅中突然传来的鼓掌声。
许知意抬头看去,就见王柠柠姿态从容地轻拂衣袖。
眉眼潋滟,在琴音的衬托下,一举一动间越发动人。
郑玉娥笑盈盈地道:“余音绕梁,怕是要让我三月不知肉味了。”
滕元柏破天荒地附和了一句:不愧是王大人的嫡女,尽得王大人的风范。”
王文卓一听,方才的不悦才渐渐消退一些:“滕兄言重了,不过是小女有天赋罢了。”
王柠柠娇羞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不敢当,只是先生教得好。”
“柠柠就别谦虚了,何人不知你在黑城素有才名,可是数一数二的出挑女子呢!”滕清微笑着啖了一口点心,又继续道,“祖父,祖母,今日柠柠展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她会的可多了。
郑玉娥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而自家外孙一点反应也没给,连忙插了一嘴:“珩儿觉得柠柠今日这首曲子弹得如何?”
话音一落,其余人也都翘首看向苏珩,尤其是王柠柠,更是迫不及待地看了过去,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只见苏珩目光正落在许知意身上,甚至连一眼也未曾往她们的方向看去。
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根本没理会方才的纷纷言论。
反倒是他身旁的蓝衣女子,淡定从容地看着他们,仿佛嘲讽。
郑玉娥见此情形,又见苏珩没应她,只得赶紧又问了一次:“珩儿觉得柠柠今日这曲子弹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