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官学的夫子姓花,已经一把年纪,白发苍苍。
他会一些内功,身体保养得不错。比起同年龄的老人来,倒也还算精神矍铄,没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意味。
当潘龙道明来意之后,花老夫子琢磨了一下,问:“你看了一篇游记,就千里迢迢来到桃花河,但你有没有想过,那游记或许是骗人的?”
“晚辈自然想过。”潘龙认真地说,“可我被骗一次并不算多大的损失,就算白跑个三五次,只要有一次是真的,能够帮得上忙,我觉得也是很值得的。”
花老夫子笑了:“很好,既然如此,便随我来。”
他带着潘龙到了书房,推开书桌,掀开地上一块砖头,下面是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里面没有什么稀罕东西,只有几册书。
“这是官学历代夫子秘传的笔记,你可以在这里看。”
潘龙打开笔记,只见里面记载的多半是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比方说朝廷某些政策在地方上受到批评和反抗的记录,比方说某些被朝廷下令禁毁的书籍之中的关键段落……诸如此类。
他在其中一顿翻找,很快就找到了关于桃花河河神娶亲这件事的记载。
桃花河的河神当年在大夏宫廷政变里面立过功,被天子册封为河神。这个河神性好渔色,曾经发誓要建立天下最大的后宫,蓄养三千佳丽,不分昼夜肆意欢愉。他当上河神之后,就强令百姓交出美女——河神娶亲的习俗,就是由此而来。
这一段记载,和当初那篇游记上的记录颇能吻合,也不知道当初的桃花河百姓,是如何的愤恨和无奈。
后面又过了一段时间,看到了另外一篇记载。
大概在一百五六十年之前,云州着名的妖神义乌偶然路过这里,发现了河神娶亲的事情。义乌就变化成一个人间的美女,坐上竹筏引来了河神。
两位神仙一场恶战,最终河神大败,被义乌揪着脑袋,在附近的狼头山上摩擦。
偌大一座狼头山,被磨掉了半个山头。而那位河神从此也再没出现过,估计是被义乌给弄死了。
接下来的几年,乡民们依旧按照河神还在的时候那样,年年举行河神娶亲。但河神不知所终,自然也就没人把那些被当做祭品的美女带走。一次次“祭品”都活着回来之后,不知不觉间,这祭祀就变成了典礼。
现在的河神娶亲大典,已经是桃花河一带着名的祭典,每年都有不少人来参观,倒也算是一场盛会。
看完了这两段记载,潘龙将笔记归还,然后好奇地问:“晚辈并非云州人氏,来云州这段时间,听说了不少关于妖神义乌的故事,却不知道老夫子可知道那位妖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花老夫子笑了:“妖神义乌乃是一位义薄云天的侠士,据说其人性格洒脱,总是孑然一身浪迹江湖,到处抱打不平。这位妖神还喜欢给别人讲道理,很多人听了之后都颇有所得。渐渐地,受过妖神恩惠,或者是听过讲课的凡人们就联合起来,建立了大风堂。”
“这么说来,那大风堂的建立,和这位妖神并没有直接关系?”
“应该是没有。但妖神义乌不止一次出手维护大风堂的人,想来多少也有几分香火之情吧。”
花老夫子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担忧:“只是,最近这些年,大风堂的规模越来越大,和朝廷的矛盾也越来越多。老夫担心这样下去,怕是要发展到民变的地步啊!”
潘龙吃了一惊:“不过就是乡民之间互助罢了,怎么会到民变的地步?”
花老夫子没有详谈,只是摇头叹气。
告别了这位忧心忡忡的老夫子,潘龙来到客栈安心住下,每天除了练练功、读读书之外,就是和客栈的伙计、旅客们闲谈,了解云州的情况。
他来得早,距离二月二还有好些天,浪费时间是很可耻的事情。
如此这般过了四五日,这天晚上,他吃了晚饭,正要去城外散散步,顺便练一会儿拳脚消化消化食物,却被两个穿着朝廷捕快制服的壮汉拦住了。
“你是什么人,想要刺探什么机密?”一个壮汉大声说,“最近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收集本地的情报,莫非是大风堂的逆党,想要图谋不轨吗!”
潘龙愣了一下,没料到这两个捕快竟然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罪名。
刺探机密、收集情报、图谋不轨……这可是了不得的罪名,三条里面随便哪一条能证实的话,都是斩立决。
但他可真没这方面的心思啊!
他正要详细解释一番,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当初灭了孙家之后,他找当地官员去给孙家定罪。因为这事情实在有些难办,最后当地官员们想了一个特别的解决方案。
他们居然向上级报告,说是皇子帝洛南麾下的巡风使查到孙家恶贯满盈,动手将其消灭。
这说法自然是胡扯,可朝廷竟然也就默认了,还给他下发了一份奖励。
奖励不多,也就是一张嘉奖令,两锭金子,外加一壶能滋养肉身的灵酒。
那壶灵酒被潘龙送给了韩老头韩文生——这老头主持处理孙家的事情,尽心尽责,做得很不错。潘龙觉得他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多少值得给他一份奖励。
韩文生没舍得喝,又把灵酒给自家孩子喝了……这却是题外话。
灵酒送人,但嘉奖令和两锭有官府印戳的金元宝却都在。潘龙将那份嘉奖令取出来,两个捕快一看,顿时露出了尴尬之色。
普通人收集民间的消息,那叫图谋不轨。但巡风使这么做,却是理所当然——他们的工作就是这个。
所谓巡风使,主要的任务并不是斩除那些对大夏统治造成妨碍的贪官污吏和土匪强盗,而是收集民间的各种情报,及时上报朝廷,让朝廷能够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尽快反应。
潘龙这几天做的事情,正是一位巡风使该做的。
虽然他似乎有点高调,不像是普通巡风使的风格,可谁也没规定巡风使一定只能藏身暗处,不能明晃晃在客栈酒楼里面收集百姓的意见和建议。
这事情,本来就堂堂正正,没有任何不可以对人说的,更不需要刻意隐瞒。
看到这份嘉奖令,两个捕快很无趣地走了。等他们走远,潘龙还能凭借远超常人的耳力,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
“真是可惜!本以为是一只肥羊来着!”
“别叹气了,肥羊多的是,这只没宰到,宰别的就好。”
看着他们这么远去,潘龙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又要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