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陈芸芸好整以暇在队里仓库清点东西。
有人找上门来。
“小陈同志,队里坝子上有会要开,叫你过去呢。”
“开会?”
“是啊,全队人都要参加,我还要去通知他们上工的人,你先过去吧。”
陈芸芸点点头,她说的那件趣事,这不就来了吗?
坝子以前就是搞冬日祭的地方。
陈芸芸也不急,慢悠悠的就像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走着。
从地里到坝子就一条路,没一会上工的人,就在陈芸芸后头。
“小陈,快点来昂,队里叫得急。”刚才通知她那人,又催了一遍。
陈芸芸点点头,应下了,仍然闲庭信步。
从她身边走过的队伍里,林丽早早就看见了陈芸芸。
林丽想着自家十多天前寄出去的举报信,想想今天这么大的阵仗,肯定是公社里来人了。
想到这,林丽不由兴奋了几分。
她凑到婆婆身边,压低声音,“娘,你就等着看那biao子的好戏!”
“啊——”林丽话音刚落,不知是没看清路还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在大伙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刘秀兰甩开她的手,骂道,“走个路都不会走,丢人现眼的玩意!”
“娘,分明是有人绊的我!”
周围人笑话的眼神太过于炽热,林丽顾不上痛,赶忙爬了起来。
“蠢货东西,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刘秀兰没管丢人的大儿媳妇,大步往前走。
林丽拍拍身上的灰,看向身后,她明明就是感觉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才会摔的。
她后面只有陈芸芸那干活能干得很的弟弟,不过也隔她好几米远。
在林丽的感观里,总觉得陈芸芸的弟弟,沉默孤僻,又长得人高马大。
林丽潜意识里觉得这种人危险得很,她不敢招惹。
所以很快看过一眼,就收回视线。
哎,真是纳了闷了!
平地摔个狗吃屎,青天白日的见鬼了?
林丽抛开脑子里的东西,小跑几步跟上婆婆,想到要看陈芸芸的好戏,她心里就又乐开了花。
过了今天,仓库保管员的位置,就又是她的了!
队里的坝子上站满了人,上工的不上工的全都被叫过来。
哪怕是刚回村,香椿都没放下的大娃妞妞虎子也没落下。
不高不矮的台子除了眼熟的队长、大队长之外,还上站着十来个陌生人,看样子像是公社里来的什么领导。
“大家都安静安静。”队长率先说话,给队里人都介绍来人的身份。
“这几位是公社下来的同志,说是收到了举报信,要给大家做做工作。”
下面的人议论开了。
“举报信?”
“谁写的举报信,举报的谁啊?”
徐家村是今年才开始改革,队里人都没写举报信的习惯,也就听村外的人说过两句。
听说这东西厉害得,要是举报核实成功,要被拉去劳改的!
陌生人里一个干部模样的女人站了出来,“同志们好,我是公社妇联的夏兰,现在由我宣读举报信的内容。”
“举报人:匿名。”
“举报对象:八角大队八队仓库保管员陈芸芸”
“陈芸芸同志……”
夏兰念了长长一段举报信,信纸翻了一翻,足有两页。
这是对她有多恨,才写得出这东西。
队里人都在偷偷看陈芸芸,小声地议论纷纷。
孩子们年龄不大却也听懂了,他们也看向陈芸芸一脸担忧。
虎子沉不住气,“这举报信写的什么东西,全是狗屁!”
他撸了撸袖子,“看我上去不把信撕了!”
妞妞年龄虽小,却练就了看人脸色的本事。
她瞧见阿娘脸上并无忧虑神情,所以觉得事情阿娘肯定能解决。
见虎子真要不管不顾冲上去,赶紧和大娃一起,把他按住了。
“你们干什么?!”
“干娘平时对你们那么好!上面乱编排干娘,你们怎么这么平静!”
虎子对大娃和妞妞非常的失望。
呜呜呜,干娘看到了吗?
虽然都不是亲儿子,但是我比他们都心疼你!你以后肉多给我吃点好不好!
大娃才八岁,力气莫名其妙的比他还大,让他根本动弹不得,肯定也是干娘教的。
呜呜呜,干娘,以后武术我也要学!
台上的夏兰念了足足十分钟才将举报信念完,下面有人唏嘘。
跟陈芸芸关系好些的,自然帮她说话。
“这上面说的也不对吧,志军家那三个小孩不都好好的嘛。”
“是啊,小陈同志不是那种人。”
与她关系不好的,就有人煽风点火,比如某倚老卖老的三婶。
“这举报信说得真对!就该把这种恶毒的女人抓起来!送到劳改农场去!”
三婶声音不小,台上的队长张猎户都听见了。
大队长林峰与陈芸芸打过几次交道,觉得陈芸芸不像是举报信中所写那样极端恶毒的妇女。
“夏兰同志,要好好查一查。”
夏兰点头,一副秉公执法的做派,“大家也不要慌,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紧接着她问,“陈芸芸是哪位?站出来吧。”
陈芸芸不慌不忙,从人群让开的小道走上去,“我就是。”
夏兰看了她一眼,问,“这举报信上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
众人视线灼灼,紧盯着陈芸芸。
她反而平静得很,连说话语气都清清冷冷,没有激动的争辩。
“回答问题前,我想问夏兰同志一个问题。”
“嗯?她还有问题要反问人家当官的?多大脸啊!”三婶躲在人群后,呸了一声。
夏兰将手里的举报信折了起来,语气坦荡,“你问吧。”
“如果,有人乱写举报信诬陷我,是否我也可以举报他?”
陈芸芸的眸光从身后一众看热闹的村民中一一划过,在林丽脸上停顿得稍微要久一些。
夏兰身后另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干部回答陈芸芸,“当然,还是那句话,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得了准话,陈芸芸轻弯起嘴角,“那我不认!”
“举报信里的内容全是假的。”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是在诬陷我!”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没办法,陈芸芸这番话太霸气了。
她说话铿锵有力,吐字又清晰,就像是将每个字砸在人们的心头。
几个孩子的眼睛已经彻底亮成了星星眼,阿娘(干娘)好威武霸气!
夏兰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本来她还替陈芸芸担心来着,看来确实是她多虑了。
既然陈芸芸同志早有准备,那她也不妨陪着演一出戏。
“既然你说,举报信是假的,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夏兰的一番话,给众人都指点了迷津。
之前村里确实也有传言陈芸芸打骂磋磨孩子,但是谁也没当面见着啊。
“对,要拿证据说话,你说你没打过孩子,为啥村里好多人都说你打过?”
陈芸芸朝着人群一角招招手,三个小团子就在众人的视线中走了过来。
三娃伸手朝陈芸芸要抱抱,陈芸芸将他抱了起来。
大娃和妞妞,一人靠在陈芸芸一侧,依赖得很。
“我的证据,就在这。”
众人打眼一看,惊呆了。
这是徐志军那三个娃?
平日娃娃们都穿的是补丁衣裳,大家伙都没在意。
今天认真一看,就发现陈芸芸把孩子养得多好啊。
大娃才八岁吧,个头都快赶上张组长家的虎子了。
妞妞啥时候出落得这么水灵?皮肤白嫩嫩的,头发黑亮亮的,说是城里娃娃也不为过吧。
还有那最小的三娃,放在陈芸芸肩膀上的小手肉肉的,竟然还有四个小窝窝。
陈芸芸到底给孩子们吃了啥,个个这么精神,这么漂亮。
再看陈芸芸本人,手腕子细得像麻绳,脸色蜡黄又苍白。
这不就是自己省吃俭用,给孩子们吃好喝好的慈母吗?!
这都还有人举报,没天理了。
村里人包括公社里来的同志都有眼睛,看到孩子们长得这么好,陈芸芸本人又这么瘦弱。
自然就明白,所谓举报信都是荒谬的话罢了。
陈芸芸挽起孩子们的袖子,“大家看。”
“我若是真的打了孩子,再怎么都能留下点印记吧。”
小孩子们的手臂干干净净,一点伤都没有,众人又信了几分。
将自己的“证据”甩了出来,接下来就该上演悲惨剧情了。
陈芸芸深谙此道,她用袖子擦擦眼睛,上面的辣椒水熏得她眼睛生疼,瞬间红了眼眶。
“我嫁到徐家村,志军一直在部队,就我和公婆带着孩子相依为命。”
“公婆对我比亲娘对我还好,我又怎么舍得打徐家的血脉啊。”
“大人嘛,肚子饿,挨一挨就过去了,有口吃的,就紧着孩子。就这样,才把孩子们拉扯起来。”
“今年过年,天气太冷了,家里又没吃的。”
“要不是有张组长和村里人接济,这家送我点萝卜,那家送我点粮食。我们娘几个早就饿死在冰天雪地里。”
“好在现在村里改革了,让我一个妇道人家也能挣工分养家!”
“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不知道哪个天杀的跟我过不去,要这样栽赃污蔑我!”
“我清清白白了一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我不想活了!”
陈芸芸将三娃放下,猛地抓住了夏兰的手,“同志啊,我走后,你把这几个孩子送到他爹部队上吧。”
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陈芸芸念了一句诗,“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悲壮无比地喊完这诗后,陈芸芸竟冲着那大树奔去,嘴里还大声喊,“婆婆,我来见你了!”
好一个要留清白在人间!说得真好!
有的妇女已经被感动哭了,就连夏兰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眼看着陈芸芸真要撞树,村里人一窝蜂冲上前赶紧把她拦下。
“小陈啊,你这傻妮子,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