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情永远都会是阴影,宋晏洲不想掀起她不愉快的过去,以及那些痛苦的回忆。
叶暮正听的起劲呢,没想到他突然停了,就跟被人吊胃口一样,不上不下,忍不住追问:
“十六岁那年怎么了?”
宋晏洲听出她话里的好奇,规劝她别继续好奇:“你知道这年发生的事情很多,不说了。“
叶暮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道:
“宋队长,你说吧,我小时候的事情我要是没走出来,今天就不能在这跟你无障碍交流了。”
宋晏洲怀疑地问:“真的?”
叶暮点点头,无比肯定:“千真万确,长官。”
宋晏洲:“……别乱叫。”
真是贫嘴,拿她没办法。
“我十六岁那年,小姨妈因为出国留学,又教外语的事情,被人抓住了尾巴。差一点被拉上了台,她主动和我们断绝了关系,自己申请了知青下乡,才逃过一劫。”
“不过我外公他们一家曾经是富商,后来改造时主动接受改造,小姨妈从小娇生惯养,下乡的苦肯定吃不了。”
“她离开那天,我和我妈一起偷偷去送她。”
如果说那年的混乱颠覆了宋晏洲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而这次火车站的送行,对他的人生如同一场及时雨,是一场完美的人生启迪。
那时整个四九城波诡云谲,局中人人自危,宋晏洲跟着赵玉玲到了火车站,虽然自己小姨妈成了下乡知青,但是他们也不好和她接触,那时的宋家也在漩涡之中,两个危险品一碰,谁也说不好会有什么结果。
没准会落得个双双不得好的下场。
因此两人戴着帽子,换了一身打扮,做了伪装,就是怕被人认出来。
看着经常压迫自己背诗书古文和国外诗集的小姨妈和自己母亲哭成一团,未满十六周岁的宋晏洲也说不出话来。
他也只能从这样的场面中感受到让人崩溃的难受,但宋家的男儿,流血不流泪,他自然不会和她们一样哭哭啼啼。
他只是有些迷茫,暂时还没从这突然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四九城莫名其妙的天翻地覆,宋家在风口浪尖,宋晏洲也感受着那种不可名状的威胁。
死了的人太多太多,他也见到太多鲜血,小姨妈能够逃过一劫,宋晏洲心里至少是庆幸的。
两人在哭的时候,宋晏洲已经把自己小姨妈的行李包都搬上了火车安放好了,守在旁边等着她们上车。
赵玉玲送自己妹妹上车后,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
宋晏洲眼看她们俩又要哭了,只好插嘴:
“妈,我们快走吧,火车要开了。”
他刚说完,就见小姨妈转身看向自己,目光尤为平静,却又带着点自豪,刚刚要哭的人这时候居然对着他笑了起来。
笑容很温暖,就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一样。
宋晏洲以为她要跟自己说道别的话,却听见她吟诗作别:“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在心里已经条件反射性的接了这首诗的下句,宋晏洲忽地豁然开朗,当下的局面并不明朗,也看不出多少希望,只有混乱。
但是这简短的文字,却给了他力量和指引。
从火车站回家之后,宋晏洲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他想了很多很多,他尝试在曾经所学之中寻找答案和未来的方向。
他不能接受现在的混乱,也不愿意融入这样的混乱之中。
他不想在大街上看见鲜血,他想看到国泰民安。
气阔非凡的诗词,他所了解的古代历史等等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而父亲和爷爷时常对他讲述的革命战争年代,也一同搅和在脑海之中。
他在混乱中,获得新生。
那天晚上,宋晏洲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宋长廷彻夜长谈,他明白了如今的混乱是什么原因。
他想改变这个局面,只有夏洲足够强大,才能停消,才能海晏河清,因此他立誓为夏洲之强盛而从军。
“……也就是这样了,所以我能有这样的信念,还得多亏了小姨,不然也许我也终究会随波逐流。”
宋晏洲这位小姨妈,临别念诗,确实挺浪漫主义的。
叶暮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听的,但是听他讲完,却有点被他的思想和觉悟震撼。
听得出来当时的宋家虽然没有出事,但是她的小姨妈本就和宋家关系不大,却要特地和嫁到宋家的赵玉玲断绝关系。
说明那时宋家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羽毛,就能将其压垮。
年纪轻轻就见了鲜血和暴力,很容易就此走歪。
他却没有,反而思考起了人生的意义。
最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要为国效力。
叶暮……不太能理解到,但确实被震撼了。
她以为宋晏洲的思考结果会是独善其身,保持冷静,学会演戏,学会伪装,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在混乱中搅弄风雨之类的。
实际上这也是普通人本该有的想法,绝大部分人一定会选择去适应环境。
他却推己及人,再到家国天下。
他不去适应环境,而是想去改变这糟糕的局面,而他的身份,也确实有这个能耐。
有能力和地位之人愿意承担人道责任,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这是社稷之幸。
他平淡且微冷的声音,却比其他人任何人更温暖,大概是因为他有一颗火热的心脏。
这颗心脏为国为家为天下人民跳动。
于是,叶暮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只是夸两句,在这样高尚的情怀面前,是否显得有些敷衍和轻浮?
他应该不需要这种肤浅的夸赞。
没有了宋晏洲的声音,两人四周都一同沉默了下来,虫鸣像是在催促叶暮开口。
“会实现的。”叶暮道,“你想要的未来,一定会实现的。到时候国有国法,民有所依。夏洲强盛而不畏外敌,人民富足而不生内患。使老有所依,幼有所育,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
宋晏洲眸光微闪:“说话还挺有文化。”
叶暮登时脑筋急转弯似的道:“研究院可不只有研究之类的书,而且我爸妈也都是老师,妈妈是语文老师,爸爸是算术老师,厉害吧。九岁之前我就跟着妈妈学了很多了。”
“但是我学的也多是你说的古诗和可以唱的儿歌。”
“嗯。”宋晏洲接受了她的解释,然后道,“你进了研究院,没有什么想法吗?还是研究院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比如,有没有特别想完成的,人生理想或者梦想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