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无论是干什么的,生活积习很难改变,正想通过陈子良的动作发现破绽的卫长峰,猝不及防,脸上被烫出两个燎泡。见到长官被烫,小龅牙郑森讨好卖乖,并且可以借机报复陈子良。拔出手枪,顶上顶门火,压在陈子良的太阳穴上道:“你敢烫咱们的站长,老子一枪崩了你。”
陈子良原本一张因充满污垢而黢黑的脸,此刻变得蜡黄,双腿一软,扑爬到了地上。“长官,俺不是故意的,俺真不是故意的……”
以卫长峰的判断,陈子良能够忍屈含辱,不惜以乞丐身份作掩护,在共产党的组织中定然不会是小角色,但现在他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什么都可以假装,瞬间变换的脸色也是可以装扮出来的吗?卫长峰实在不甘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侦察到共产党南京市委的秘密据点,据点内的一个人没抓到,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打板要饭的乞丐,难道就轻易放弃了不成?
卫长峰强忍住脸上的痛处和内心的恼怒,掏出手帕轻轻擦去脸颊上的茶水,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道:“没事,没事,你也是渴急了嘛!”
然后喝骂郑森道:“让你给陈先生端些水喝,这点小事也办不来,你还能干什么?”
郑森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人在矮檐下,岂敢不低头,只得忍气吞声收起枪,向陈子良认错:“都是卑职之过,请陈先生恕罪。”
“别愣站着了,再去给陈先生弄杯茶呀!”卫长峰拿眼睛瞪着郑森,又是亲手将陈子良从地上搀起,重新扶坐在椅子上。
“还是您这位长官心肠好。”陈子良好似惊魂初定,眨巴着一双浑黄的眼睛:“茶俺不敢再喝了,从鸡叫三遍出来,俺一粒米未进肚,长官如果真的可怜俺,能不能给搞点吃的?”
你他娘的真会顺杆爬。郑森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向陈子良,看了卫长峰一眼又没敢。
“你没听到么,还不快去给陈先生搞些吃的。”卫长峰吩咐完,脑海中转了一个念头,又将正准备转身出去的郑森叫住。“中午的饭我也未吃好,去搞几个菜,我陪陈先生一块吃。”
站长要陪一名乞丐用餐,不是陈子良疯了,而是站长疯了吧。郑森满肚子的不情愿,但卫长峰的秉性他太清楚了,别看今日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说翻脸就能翻脸。
郑森转身出去。卫长峰向陈子良笑道:“让他们搞饭去,咱们接着聊。”陈子良咂巴咂巴嘴:“让一杯热茶把俺的脑子烫乱掉了,刚才俺说到哪儿了?对了,俺说到俺爹了。俺爹死的早啊,在俺八岁—不对,是九岁……”
如果任凭陈子良龙门阵似的摆下去,一天一夜也说不到正题。“陈子良,你别企图蒙混下去了,要想少吃苦头,还是快点说你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俺说的就是自己的事呀!”陈子良不知卫长峰为何要发火,一脸的无辜。卫长峰猛地警醒过来,自己现在失去了耐性,刚才所谓的礼贤下士,岂不都白费工夫了。连忙改换笑脸道:“ 陈先生不要介意,咱们还是先谈些重要的话题,至于你幼年丧父所受的苦,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谈如何?”
陈子良好像被卫长峰的诚心感动了,果然加快了节奏,“俺爹虽然死的早,幸亏俺二叔对俺好,把祖传的快板书教给了俺一多半,如果不是他后来参加了共产党,肯定全都教会给俺的……”
听到陈子良的叔父是共产党,卫长峰心头猛的一震,完全忘记了脸上的痛苦,双眼放光问:“既然你叔父是共产党,难道你不是?共产党的口号,可是替穷苦百姓打天下的,像你这样的苦出身,正好是他们发展的对象。”
“你说共产党会要俺这样的人?”陈子良羞愧的眼神在自己周身逡巡了一遍。
“你叔叔是共产党,会不把你发展进去?骗鬼去吧。”不知什么时候,郑森重新站到了卫长峰的身后,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说完他又后悔地向卫长峰的后背瞅了一眼。
卫长峰这次没有叱责郑森。“是呀!郑队长说的对,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请陈先生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全部交待,我会上报上去,给你申请嘉奖的。”
“共产党不要俺,你们国民党愿意要俺?”陈子良像卫长峰一样双眼放光,“俺跟了你们,是不是就不用要饭了?”
“冥顽不化!”卫长峰终于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来,大步出了审讯室。郑森亦步亦趋跟了出来,恶狠狠道:“泥鳅再滑,也怕油煎。把陈疯子交给卑职,我不信他是铁打的。”卫长峰没有接听他的话茬,头也不回问:“从他身上有没有搜出什么东西?”
“只有两只竹板,另外还有两卷钞票。”
一个打板要饭的,最多给些残羹冷饭,谁会给钞票?卫长峰把脑袋猛地转了过来,问道:“钞票是谁给他的,有没有审出来?”
郑森回答:“在卑职去怡春居之前,曾简单问了一下,这些陈疯子倒回答的非常痛快,两卷钞票分别是继发面粉铺的老板和吴同光给的。”
“借助钞票传递情报,好主意。”卫长峰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吩咐道:“把钞票迅速送交技术处 。”如果能从钞票上发现些什么,别说陈子良,即便是吴同光也可以一攻而破。
为卫长峰的情绪所感染,郑森也兴奋异常,没话找话地问:“饭菜马上准备好,还要不要把陈疯子带来跟站长一起用餐?”卫长峰仿佛不认识似的对郑森左看右看,不冷不热地问:“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应该是临澧训练班的吧。”
“站长记错了,卑职是青浦特训班的。”
“青浦的,资历不浅呀!”卫长峰赞叹了一声,顺手拍了拍郑森的肩膀:“如此资历,到现在才混了个少校,难怪啊!”说完,转身离去。
一直到卫长峰的身影消失在地下室出口,郑森才弄明白卫长峰是在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