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楼燃烧起来的时候,沈廷钧正在与许知君叙话。
许知君今年接连纳了两房妾室,还收了两个通房。虽然都是为了生育子嗣,他对那些妾室通房之类也全无感情。但还是因此得罪了夫人,和他夫人之间生了嫌隙。
这不,过年了,夫人也不正儿八经给他个好脸色,是以许知君更得好好表现。
初二他殷勤的随夫人回娘家,等忙碌一天回了新昌侯府,这才得知娘的马车坏在半道上。若非碰巧遇上了武安侯府的马车,娘还不知道要在原地冻多久。
许知君与沈廷钧本是至交好友,两家关系也亲厚,彼此相帮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加上年节上诸事繁多,许知君也就没特意往武安侯府跑一趟,寻沈廷钧道谢。
今天也是凑巧了,他陪夫人出来赏灯,结果错眼之下就看见沈廷钧陪着一个姑娘,也在街上赏灯。
许知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就特意眨了两下眼。可再睁开来,那确实是沈廷钧没错啊。而他身边确实站着个年约二八的貌美女子。
许知君脑子一转,就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觉得沈廷钧指定是在相亲没错了。
换做平时他早过去打趣了,可如今一是因为夫人就在身旁,二是好友和离多年一直未同意续娶……如今他好不容易起了这个心思,许知君肯定不能上前搅局。
许知君就等啊等,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夫人腿软口渴,要去状元楼歇脚。他就赶紧将夫人安顿好,随即出门寻沈廷钧来了。
也是巧了,他过来时,沈廷钧相看那姑娘早不见踪影了。倒是还剩下武安侯府的三夫人,以及沈廷钧的幼妹在。
许知君给沈廷钧打了招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随即两人到了一处,许知君就肆无忌惮的打趣起沈廷钧来。
奈何沈廷钧不知是脸皮太厚,亦或是深知“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他全程面上都没有丝毫神色波动,到弄得许知君意兴阑珊起来。
也就在两人说起上次的皇爵寺之行时,那边的滔天大火瞬间燃烧起来。
桑拧月与沈玉瑶距离那灯楼非常近,再有就是几个孩子,也被丫鬟婆子们守着,就在那塔楼附近。沈廷钧一时顾不上其他,转身朝烈火那方扑了过去。
许知君见情况就紧急,顿时也顾不得其他。
也好在往年元宵灯会时,也起过几次火灾。这样的事故多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商家,在举办元宵灯会时,都会特别慎重。
譬如朝廷,会特意安排差役们在不同地段巡守,一经发现火源,便敲响铜锣,吸引附近差役前去救火。
再来商家在搭建灯架时,也需提前在店铺中,或是后边居住的小院中,备足充足的清水,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说,如今各商家门口都是放盛满水的大水缸的。
只是灯楼太高,又有风力加持,大火燃烧的很快。不说水缸里的清水太少,不足以救火。就说因为火势太凶猛,一般人也不敢靠太近,只能任由大火燃尽附近的材料,缓缓熄灭。
不说百姓和差役们开始呼喊着救火,只说在动乱开始的第一时间,武安侯府那些丫鬟婆子,以及守在附近的侍卫,就第一时间将诸位公子姑娘全都抱在了怀里。
他们七八个人守护一个小的,是以不管是荣勋荣熙荣诚,亦或是欣姐儿,除了有些受惊外,别的都没有损伤。
二夫人和沈廷祎走的远了,距离火源有些距离,他们也是安全的。最危险的,反倒是桑拧月与沈玉瑶。
一来他们距离火源最近,二来火灾来的猝不及防,百姓仓皇之下只想到逃命。两人都是弱质女流,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几次三番都被撞的踉跄,甚至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他们被人群挤到了边角的位置,侥幸距离火源和疯狂的人群都远了些。可暗夜中突然从身后伸出几双罪恶之手来,他们捂住沈玉瑶的口鼻,拖着她的身子就要往后拉拽。
同样也有人对桑拧月动手,但桑拧月心有余悸之下,胸口起伏不平,她当时正微伏低身子喘息,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侥幸避过了身后人的动作,且眼角余光正好瞥见沈玉瑶被暗害带走的瞬间。
桑拧月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她惊呼一声“救命!”可周边太嘈杂了,她又因为太心慌恐惧,发出的求救声其实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大。
也就在桑拧月求救的那瞬间,身后的人狰狞着嘴脸陡然欺身上来。任是桑拧月如何挣扎反抗,那带着迷药的帕子到底是捂上了她的口鼻。
桑拧月绝望之下,眼角泣出泪珠。而她看着已经被拖远的沈玉瑶,更是心如死灰。若非她知道现在不是昏迷的时候,狠狠心直接咬破了自己的唇舌,不然,她怕是已经抵抗不住迷药的药效,已经昏死过去。
药效上来的最后关头,桑拧月一颗心如坠冰窖。但也就在这最后一瞬间,他听到身后陡然传来两声什么东西“噗通”“噗通”倒地的声音。
桑拧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意图绑架她的两个男人倒在了地上。
而因为少了他们的辖制,她身子一软,直直就往后倒。
她自然是没有摔倒在地上的,因为就在最后关头,她被沈廷钧接到了怀里。
那清冷的松柏香气氤氲在她四周,他温热的手掌钳制住她的腰肢。桑拧月却全然顾不得这些不自在,她软软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吞吞吐吐、费尽体力说:“瑶儿,瑶儿被带到那个,那个胡同里了。大哥,大哥快去救她。”
沈廷钧应了一声“好”,继而说:“别担心,已经派人过去了。”
桑拧月闻言再撑不住,身子一软,完全跌入他怀抱中。
等桑拧月再醒来,早已经是后半夜了。
而她躺在自己床上,身上的衣衫重新更换过。屋内散发出熟悉的熏香味儿,外边传来素心和素锦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一切一切都那么熟悉,让桑拧月惊悸不已的一颗心瞬间安稳下来。
她拉了床头的铃铛,素心和素锦闻言,赶紧推门走了进来。
两人一人点灯,一人忙着走进拔步床看她的情况。见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眸中也没了惧色,素锦这才心有余悸道:“夫人这次可吓死我们了。”
素心紧跟着道:“灯楼说话不及就着了起来,我和素锦赶着去姑娘身边照应,可却被人流挤散了。这也幸好侯爷就在附近,若不然姑娘,姑娘……”
想想他们艰难逃生到状元楼后,却见侯爷抱着姑娘走了进来。
当时侯爷说,姑娘是被拍花子的用了迷药,险些被人直接拐走。她们当时吓得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而若非姑娘还昏迷着,需要他们服侍,侯爷此番指定会重惩他们一番。
他们倒是不怕被打被罚,可就因为他们的疏忽,导致姑娘被拍了去,这种后果,真是比让她们死了都更难受。
两个丫头想着那种险境,忍不住就啜泣起来。桑拧月见状,不得不好生安抚他们,并承诺说,以后再不会走远了,即便出去玩耍,也指定让她们两人贴身跟着。
说完这些,桑拧月又问沈玉瑶的情况。
有沈廷钧出马,沈玉瑶肯定是无碍的。但直到是一回事儿,不确定一番,她一颗心却依旧不得稳当。
好在素锦和素心都说沈玉瑶安全得救了,这才安了桑拧月的心。
而之后等桑拧月喝了一碗安神汤,重新躺在床上,素锦和素心才把她昏迷后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和她说了一遍。
沈玉瑶没被带走多远,就被追回来了。这是好的一方面,但不好的一方面是,拍花子的恶人为防被抓住,就在侍卫们追过去时,直接将沈玉瑶丢到了旁边的水沟里。
这也幸好那水沟浅浅一层,又因为天气较寒冷的缘故,水沟直接冻了厚厚一层冰。是以,沈玉瑶直接被摔在了冰层上。她身上磕了不少青紫出来,但侥幸没掉进冰水中,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又因为冰层上有许多秽物,就导致沈玉瑶的衣衫上非常不整洁,且带着丝丝缕缕的怪味儿。
这也幸亏沈玉瑶昏迷着,并不知晓这些,不然若她清醒时看到这一幕,想来不被羞死也得气死。
又说起二夫人二爷,以及几个孩子。
他们见势不对,及时避到了附近的店铺中。既免于被人冲撞,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灾厄,反倒是老夫人,虽然就在状元楼中,没亲历险境,但因为火势太汹涌,老夫人过度担心儿孙们,而桑拧月和沈玉瑶更是差点被人拐走,老夫人气急之下身体就不舒坦,听说睡前侯爷还特地从宫里请了御医来,直言老夫人心口疼、头也疼的厉害,要用药。
絮絮叨叨的,桑拧月慢慢的就在这些轻声细语中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天早已大亮了。
桑拧月用过早膳,带着诚哥儿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如今已经半上午了,可老夫人也是刚起身。正在沈廷钧的服侍下,慢悠悠的用早膳。
桑拧月有些惊讶大哥竟在府上,不过想想也对,昨天遇到那么大险情,老夫人身体还不舒坦着,大哥素来孝顺,请假在家伺疾这很正常。
桑拧月分别给两人见了礼,随后又委婉的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沈廷钧没多说什么,只看她脸色粉白粉白的,面上也没了惊慌之色,便知道她恢复的不错。他便轻“嗯”了一声,让他们免礼坐下。
老夫人却招手让桑拧月到跟前来。
等桑拧月在她另一侧的位置上落了座,老夫人很是歉疚的拉着她的手说:“都怪娘,若非娘昨晚非得让你们一道出门……”
“这哪里能怪您啊?”桑拧月安抚老夫人说:“昨天是元宵佳节啊,怕是京城的百姓都要出门赏灯的。您也知道我的,最是喜欢凑热闹,就昨天那种情况,您不让我跟着出门,我都要偷偷溜出去的。”
老夫人拍拍桑拧月的手:“若是我留你们在身边伺候,你们也不用受那种罪。”
桑拧月就又笑道:“我和二嫂常年在您身边伺候,那我们也需要松散松散啊。好不容易看一次花灯,您还要留我们在身边,让我们不能歇上片刻,那我们这媳妇当的也太累了。”
老夫人被桑拧月说的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这孩子是好心,怕她把昨天的事情,再往自己身上揽,心里再窝出病来。
老夫人领她的情,便也不再说其他的,只感怀的攥紧了桑拧月的手掌说:“你啊,心软,看谁都是好的。”
“我这心可不软,反倒硬的很。您可别夸我了,反正不管您怎么夸,这府里的差事,我也是不会再多管的……”
“你啊你啊,你就惫懒吧。”
婆媳俩说着话,诚儿就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至于沈廷钧,依旧默不作声给母亲夹菜盛粥。可惜老夫人胃口欠佳,即便是最喜欢的儿子伺候她用膳,她也不过浅浅用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饭后,桑拧月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沈玉瑶就也过来了。
他已经知晓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儿,进来时就气咻咻的,那眉眼鼻子恨不能都气歪了。
看见桑拧月也在这里,沈玉瑶可算是找到了可以吐槽的人,就和她说:“咱们俩也是命苦,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
又瞪着沈廷钧道:“大哥,昨天你不守在我们旁边,你跑哪里去了?若是你一直跟着我们,哪里还有宵小敢对我们下手?对了,那几个人贩子抓到没有?大哥你是大理寺的,这些人贩子判刑之后,卷宗是不是还需要你复核?大哥你可看清楚了,若刑部给他们判的不是死刑,这卷宗你可已定不能通过。”
又叽叽喳喳找母亲告状:“我活了十多年,从来没那么埋汰过。这也幸好昨天大家都忧心火灾,没多少人注意到我的窘况,不然我还做不做人了?我这张脸面要往哪里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