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祎和沈廷澜一看老夫人这眉头紧蹙,眼皮耷拉的模样,就觉得这事儿大了。再一听大哥在祠堂跪着呢……那这事儿更大了。
要知道,大哥可是娘的心头肉。说句不好听的,那真是阖府的儿孙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大哥,在娘心目中的地位重要。
可如此有脸面的大哥,在离家二十多天归来后,迎接他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被罚跪祠堂……
沈廷澜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大哥求情。他乖顺的应了一声,随即和二哥打了个眼色,便匆匆去祠堂寻大哥了。
一路上,沈廷澜都在琢磨,大哥是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娘。舒尔,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脚步忍不住顿在原地。
原本他是这家中,唯一一个知道大哥要娶桑表妹的人。更是唯一一个,知道桑表妹怀孕的人。
之前大哥出远门,他没在意,只以为大哥又被陛下指派了什么差事出去办差。
事也有凑巧,就在大哥离京前,荣亲王贪污赈灾款项的案子传出了点风声。是以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大哥这趟是去纠察下边那些喝汤水的官员的。
可若大哥此番不是去办差,而是去探望表妹了呢?
能在如此大案爆发的时候,还能让大哥拨冗离京这么久,说不得,应该是表妹生产的日子到了吧?
想到桑表妹生了大哥的孩子,沈廷澜本就微蹙的眉头,更是忍不住狠狠一跳,紧紧皱了起来。
他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彻底再和他没关系了。
想到了表妹生产,再想到大哥得了子嗣,那必定不会不告诉娘亲。那娘亲如此大怒,甚至将大哥赶去跪祠堂,这似乎都解释的通了。
沈廷澜如游魂一样走到了祠堂,果真见大哥还直挺挺的跪着。他喊了声“大哥”,随即道:“娘让您过去一趟。”
沈廷钧应了一声,缓缓站直身。
跪了一夜,膝盖有些麻木胀痛,甫一探出脚,竟是有些走不得路。
沈廷钧缓了缓,又给祖宗们上了一炷香,这才折身与沈廷澜一道离去。
路上兄弟俩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沈廷澜耐不住好奇,先开了口,“桑表妹已经生产了么?”
沈廷钧又“嗯”了一生,继而说了句,“得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沈廷澜舒了口气,心却更沉到谷底里去。他强撑着笑颜,对大哥道喜,“恭喜大哥了。”
沈廷钧侧首看了他一眼,沈廷澜面上的笑容便差点没保持住。
兄弟俩走的不快,但他们走近路来,因而很快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鹤延堂。
沈廷澜终于再次唤住大哥,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大哥准备何时迎娶桑表妹进门?”
沈廷钧看过来,沈廷澜便微垂下首。“之前我和大哥说过,让大哥放宽期限,容我再想想周氏的去留。这几个月来,我想了许多,也仔细观察了周氏的所作所为……”
沈廷钧几乎是笃定道:“你想留下周氏。”
沈廷澜似是无颜见大哥,他头颅垂的更低了,人也更颓丧了。“我知道周氏千不好、万不好,可她对荣安却着实是用了心的。我仔细想过了,若是我与周氏和离,娘不可能不让我续娶,等我迎了新人进门,荣安该怎么办?”
他一想起儿子殷殷喊娘的模样,便觉得痛彻心扉。而若是有可能,他又如何舍得儿子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照拂?
周氏是不好,但他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一切利害关系说与她听,他想周氏多少还是会有所改变的。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周氏有此品性,他作为夫君只顾着嫌弃,却不想着对她多加劝导,让她改正,那他这个夫君也是不合格的。
总归都要努力一把试试的,若不然,就这般和离,让这个家庭破裂,他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的。
沈廷澜的这些心思没有说出来,但他面上的神色却带出了几分。
沈廷钧对他的心思全都明白了,因而看着他的视线,也越发多了几分怜悯。
他开口,“三郎,有些话不要说的太早,许是你稍后就会改变主意……你的心思是好的,只是也要看周氏这个人值不值。”
沈廷钧看着鹤延堂的方向,声音悠远的说:“李骋前些日子从徽州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些消息,你许是有兴趣知道。”
沈廷澜不知道李骋是何人,但想想也能知道,这该是大哥的得力手下。虽不知李骋从徽州带来了什么消息,又探知了什么密事。但大哥既然特地点出“周氏值不值”,那想来事情指定与周氏有关,而周氏,怕是还做了许多恶。
沈廷澜一颗心直坠谷底,梗着嗓子,许久后才回了一个字,“好。”
兄弟俩沉默着进了鹤延堂,老夫人此刻正在用早膳,沈廷祎在旁边坐着喝茶。
两人见了礼,又耐心的等老夫人用完早膳,随即众人转移到花厅里去。
老夫人开口唤大郎,“你可知错了?”
沈廷钧就颔首说,“孩儿已反思过了,也知错了。在桑氏一事上,我确实多有出格,也多有不当,是我亏欠了她,更是我慢待了她。”
老夫人就肉眼可见的松口气,“你从小到大都不用娘操心什么,娘更是以你为傲,可这件事情上你大错特错。也好在拧月那孩子不与你计较,还肯将孩儿生下来……你既知道亏待了她,以后便待她厚重些。”
“孩儿知道了。”
母子俩旁若无人的说着话,旁边坐着的两人却都有志一同的沉默着。
沈廷澜是早已经知晓了大哥与桑表妹的往来,是以不觉得吃惊。而沈廷祎纯粹是震惊太过,已经短暂的丧失了语言能力。
若说之前大哥提“桑氏”时,沈廷祎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那号人物,那么当老妇人提起“拧月”——沈廷祎再怎么健忘,也很快想起了桑拧月这个人。再一听生孩子什么的,沈廷祎手都哆嗦起来,人都快不能喘息了。
所以,若他所料不差的话,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大哥因缘际会与那桑氏女有染,且八成是大哥威逼利诱那桑氏女的。而那女子既往不咎,怀了大哥的孩子不仅没将那孩子打掉,且将孩子生了下来!
沈廷祎受了大惊,颤颤巍巍的端起旁边的茶水。他如今迫切需要多喝一点茶水压压惊。
沈廷祎和沈廷澜安静如鸡,那厢老夫人说过了沈廷钧,又转向沈廷澜,“三郎啊。”
“娘,儿在。”沈廷澜看着欲言又止的母亲,其实心中是有所预感娘亲要说什么的。他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便道:“娘,您有什么话就明说。我是您的亲生儿子,知道您最是不偏私的一个人。您能说出口的,必定是经过您深思熟虑的。您说吧,孩儿听您的。”
老夫人“唉”了一声,眼眶不由就红了。
她的三郎也是真孝顺,但是,无奈他当初执意娶了周氏进门。
既是他执意要娶的,周氏造下的孽,他们夫妻俩就一道还吧。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说,“三郎啊,你大哥要娶妻了,府里住的紧凑,娘准备将你与周氏分出去单过,你意下如何?”
沈廷澜还没发话,倒是沈廷祎,他已经彻底坐不住了。
老夫人特意让三郎与周氏搬出去,还特意点名大哥要娶妻,那很明显,不是三郎与桑氏有龃龉,就是周氏与桑氏不睦。
三郎与桑氏有龃龉这不可能,毕竟三郎也是谦谦君子,他与桑氏也没仇没怨,如何就能得罪了桑氏?
既不是三郎,那指定就是周氏了。
再联想到周氏之前被送到家庙,而在那不久前,一直在侯府住的好好的桑表妹,陡然就搬出了侯府……
石锤了!
指定是周氏做了对不起桑表妹的事儿。再联想到桑氏莫名就和大哥有了肌肤之亲……不好说,有些事情真是不能说。
不过,之前桑表妹得罪不起侯府,要避出去,如今可风水轮流转了。桑表妹诞下了大哥的孩子,听那意思,大哥还要娶她,那难不成让桑氏进门后一直忍着仇人过日子?
心里已经明白了老夫人为何如此安排,而老夫人已然借口府里住的紧促,将亲生的三郎都分了出去,那他这庶出的儿子留在府里又算什么呢?要分就都分出去么,不然只单分了三郎出去,外边不定要有多少流言蜚语。
沈廷祎站起身要说话,老夫人摆摆手让他继续坐着去。生怕沈廷祎不自在,老夫人还说,“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是我一手拉拔大的。你素来嘴拙,可该知道的你心里都有数。周氏做的恶,之前我为了三郎的颜面,瞒着你们夫妻,没告诉你们实情,如今倒也没说的必要了。只你心中也该清楚,让三郎夫妻他们分出去单过,并不是府里真这么局促。”
“娘,孩儿都知道。”沈廷祎站起身说,“只是您老还健在,单分三弟出去,到底不像话。外人的话本就难听,三弟也是在走仕途的人,这与他的前程不利。”
“那又有什么办法,他自己造的孽,自己还去吧。”
沈廷祎知道老夫人说的是气话,就说,“不如您将我也分出去……”
沈廷钧没说话,倒是老夫人不依了。“新人还没进门,就把你们哥俩都分出去,那难听话得说到拧月身上。拧月本就受了委屈,还是带着孩子进门的,那好让她一直被人指指点点。”
老夫人说的倒也是实情,也因此,沈廷祎不得不闭了嘴,闷头苦思。
可不管怎样操作,总归是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事情就这样陷入僵局。
还是沈廷钧开了口,他劝母亲,“您别心急,这事儿许是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老夫人就问他,“有话你就直说,别在娘跟前卖关子。你们几个不省心的,娘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
“是,都是孩儿们的不是。您消消气,耐心等下去,许是过了今晚,事情就不一样了。”
事情还能怎么不一样?
老夫人怀疑的看向儿子,沈廷钧就笃定的说,“您信我一次。”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好,儿子定不会让娘失望。”
三兄弟就这般散了,临走出门时,碰上正好过来的沈玉瑶。
沈玉瑶打扮的花枝招展,人也粉面含羞。
沈廷钧喊住今天似乎格外不同的妹妹,问她,“你这个模样,准备做什么去?”
“哎呀,我能做什么呀大哥。我充其量就是出门寻表姐逛街散心啊。”
沈廷钧蹙眉看着她,沈玉瑶被大哥看的心惊肉跳,赶紧一边喊娘,一边拎起裙子进花厅寻老夫人去了。
三兄弟一道往外走,路上沈廷祎说起沈廷钧不在家里时,母亲给瑶儿安排了相看。
“母亲前几天带瑶儿去了大相国寺,正好遇见国子监祭酒的夫人,正带着嫡次子在山上祈佛。”
国子监祭酒的嫡次子,这人还是沈廷钧选出来推给母亲的。
那年轻人比瑶儿大了三岁,容貌称得上中上,少年郎性情也活泼,加之他学问不俗,人活络会处事却自有坚持。也因为他家里清净,父母都是明事理之人,是以沈廷钧在众多人选中选中了他,让母亲抽空带瑶儿过去相看。
在一众京城勋贵家的少爷公子中,这少年也算是出挑的,瑶儿能看上眼,似乎也说的过去。
事儿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人选更是沈廷钧自己推荐给母亲的。可如今看妹妹春风满面,似乎随时要出去约会的模样,呵,他是去找灵薇的才有鬼,指定是去见许世恒的。
沈廷钧这作为兄长的,突然心里就不舒坦起来。
且再想起许世恒,就觉得这少年长相只是平平,而且性情太活泼了,他和瑶儿两个小孩儿在一起日子怎么过?真闹了矛盾,让瑶儿去哄他么?再来,这人太活络了,就怕鬼心思也多,他若在外边有个事儿,回家来想瞒住瑶儿,那不是一瞒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