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儿着实是个好带的孩子。
他每天吃饱睡,睡醒吃,除了饿了尿了拉了会哭,其余时候全程举着小拳头睡得憨实。
桑拧月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她也已经开始给鹤儿喂母乳了。
这孩子是个不挑食的,奶娘的奶他吃的香喷喷,桑拧月喂他,他也吃的狼吞虎咽。
他这般好养活,沈廷钧其实是不乐意桑拧月亲自喂养他的。毕竟她早先亏了身子,这次生产也受了大罪。
他想让她专心养身子,鹤儿就交给奶娘照顾。可桑拧月初为人母,一颗心全在儿子身上。儿子吃奶娘的母乳她会心酸,吃她的母乳她就一本满足……如此情况下,她求一求,眼圈红一红,沈廷钧也只能无奈的同意了她所有要求。
也许是孩子更熟悉母亲的气味,等桑拧月喂养几天后,原本不挑食的鹤儿反倒变得挑食起来。
他原本还吃奶娘的奶的,现在则是能不吃就不吃。而他也更喜欢睡在母亲旁边,在母亲旁边时,睡得也会更安生。
常敏君见状就稀罕的说,“我们鹤儿喜欢娘呢。”
就连沈廷钧,面对着这儿子,也忍俊不禁笑他,“人小,心思倒不少。”
桑拧月不允许他这般说孩子,便嗔他。往往这时,沈廷钧就会用那双黑沉沉的深邃凤眸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说着,“你如今有了孩子,就把我丢在旁边不管不问了。”
这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可再细听,似乎又有些哀怨在其中。
但是,堂堂沈候,每年都要办几个震惊朝野的重案、要案的沈候,在外人面前威仪凛然、端庄持重、雍容莫测的沈候,他是能说出这般话的人么?
桑拧月觉得肯定是她产生幻觉了。
而晚上时,沈廷钧将睡着的鹤儿抱出去给奶娘。奶娘接手后诚惶诚恐的抱着这金疙瘩回房,沈廷钧则关了门重新回到床上,还将帷幔严严实实的放下来。
他把桑拧月抱在怀中,桑拧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戳着他的胸口问,“不是说好了,让鹤儿跟着咱们睡么?”
“若我离开闵州,就让奶娘带着他过来陪你睡。如今我还在闵州,你想他睡哪里?”
桑拧月指了指他们俩中间的位置,小声说,“这拔步床很大的,多睡一个鹤儿,应该不拥挤吧。”
“不行,他太小了,我怕会压到他。”
“那就让他睡我里边?”
“这更不成。你还在月子里,需要好生休息。他每天晚上吃吃喝喝,还要换尿布,会耽搁的你歇息不好。”
桑拧月听出点意思来了,“总归你就是嫌弃他。”
沈廷钧抱她在怀里,蹭着她的面颊,轻啄她的嘴唇。“他是我的长子,我年近而立才得来的孩子,我喜欢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嫌弃他?只是他是男丁,更是侯府的未来。孩子长在你手上,我不是信不过你。可你心疼他,我更心疼你。”
桑拧月一颗心被说的软乎乎的,可还在强词夺理,“你就会哄我……总归你就是要反悔。”
“嗯,我那天答应你之后,就想反悔了,撑到现在才说。”
“你!”
“快睡吧月儿,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以后长长久久的陪着我。”
桑拧月一颗心越发软了,被他抱着哄着,渐渐就迷糊了。
她原本还想追究他方才那番话的话中深意的,什么侯府未来不未来的,那都是没谱的事儿。但如今想想又何必。这男人素来就是个行动力强的,他打定主意的事情自然会去做。她只耐心等着就好,她守着鹤儿就好。
沈廷钧到底公务繁忙,这次只在闵州呆了半个月时间,就不得不回京。
彼时桑拧月身体恢复了一些,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面色也比之前红润饱满。
而鹤儿更是一天一个样。
他如今早就褪去身上的红痕,变得白乎乎一团。他也能睁开眼睛了,那双桃花眼像足了他母亲,睁开眼看人时,双眸黑漆漆的跟两颗紫葡萄似的,而他五官轮廓更明显了一些,确实像足了他父亲。
沈廷钧离开闵州前,将鹤儿抱了又抱,继而又抱着桑拧月好一番叮咛嘱咐。这才赶在客船出发前,大步出了桑宅,前往码头。
沈廷钧离开后,桑拧月的心情落寞了两天。
但有嫂嫂作陪,有丫鬟们逗趣,更重要的是有鹤儿这个宝贝疙瘩时刻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便也没那么难受了。
清儿的书信也早就到了闵州,与之同来的还有他给小外甥准备的许多见面礼。
这其中竟然还有一套金项圈、金镯子,上边镶嵌着大大的宝石,一眼看去便知贵重非常。
可看这款式和造型,金项圈鹤儿还能勉强带带,但是金镯子,总不好给个男宝宝戴女宝宝的镯子吧。
常敏君拿着这华丽的镯子取笑,“这套东西,八成是清儿以防万一买来给未来的外甥女的,熟料你真生了个儿子,清儿可能是想着东西放在他那里可惜了,就也一道送了过来。”
桑拧月闻言也笑,“清儿信中确实是如此说的。”
常敏君看看箱子里好些贵重东西,再看看鹤儿小手腕上带着的两颗狼牙,随即感叹,“这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有福么?
他亲爹过来时,把老祖宗跟着太祖打江山时得到的好东西都带来了。
这两颗狼牙出自狼王口中,据说还是太祖皇帝亲自射死狼王得来的。武安侯府的老祖宗替太祖挡了两刀,险些致命,太祖皇帝便将一直随身佩戴的狼牙给了武安侯府的老祖宗。许是真有辟邪保平安的作用,之后那老祖宗起死回生,又回到了疆场立功。
沈廷钧出生后,贵为武安侯府世子的他,这狼牙自是自小就随身携带。也只是等年纪大了些,才将这东西闲置了。
可此番南下,沈廷钧将这东西一道带来,且当天就戴在了鹤儿手上。
常敏君再次看了看那两颗凶恶的狼牙,又看了看鹤儿这喜人的模样。
要说这小子是真会投胎,他娘亲娘舅都富可敌国,他父亲则重权在握。他一出生就注定权势富贵都有,更重要的是,不出意外,他是他父亲的嫡长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一家人的掌心宠说的就是他,命好到这份儿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时给孟婆塞了许多好处……
常敏君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转而将那些请来的奶娘全都敲打了一遍,让她们用心伺候孩子。
至于院子里近身伺候桑拧月的丫鬟,那是不用她管的。沈廷钧该敲打的都敲打了,保证所有人都没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一门心思伺候这娘俩。
从桑拧月院子里出来后,回到自己房间,片刻后等到桑拂月归家。
常敏君就和桑拂月说,“沈候这一走,下次不知要何时归来。”
桑拂月轻“嗯”了一声,没告诉夫人,许是沈候下次就不来闵州了,而是换做他们北上去京城。
军事学堂正是沈廷钧对他下的诱饵,可恨这个诱饵太诱人,即便他知道咬中这个诱饵,就上了他的勾,可他还是蠢蠢欲动,想要更进一步。
桑拂月换了衣裳,佯做随意的问夫人,“你觉得我们去京城怎么样?”
常敏君没将他的提议当回事儿,随口回复道:“去京城探望清儿么?这也不用吧。再过三两个月清儿就放暑假了,我们在家里等清儿回来不行么?况且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妹妹还在坐月子,鹤儿也还小,都不是出远门的时候。”
这个时候带着大人孩子进京,那多遭罪,这不尽折腾人么?不过若是雷战哥三个知道,肯定不会觉得上京之路艰苦,他们指定乐意去探望小叔。
桑拂月就道:“不是去探望清儿,是搬到京城居住。”
常敏君端茶的手陡然顿住,舒尔她微眯起双眸,一改之前的随意淡然,转而审视严肃的看着桑拂月。
她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伴随着“当啷”一声轻响,常敏君再出口的话,就多了几分质问,“桑拂月,你这是有事儿瞒着我啊。”
桑拂月也没想到他夫人如此敏锐……不过这才是闵州水师大营的铁娘子常敏君啊。若不是她这么敏锐警惕,岳父和几个舅兄也不放心让她带兵。
事到如今,桑拂月也不想着再瞒下去了。他就将沈廷钧走前与他说的事情,小声说与夫人听。
常敏君一听“军事学堂”四个字,心中就忍不住一动。
这个学堂她自然是知道的,这是开国太祖皇帝一手打造的学堂。
凡是在学堂中进修的武官,短则在学堂中进修两月三月,长则一年半载,甚至更久。而只要从学堂中“毕业”,将领们能得到的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天子门生”这个印戳。
换句更直白的话说,这是一条通天的捷径。
可是,“军事学堂不是这几年都没再招人了?”
“沈廷钧说,陛下有意重开军事学堂。已经召六部大人议过几回事了,如今这事情还没传出来,不过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走门路了。”
常敏君问,“沈候想推荐你去?”
桑拂月“嗯”了一声,“有他作保,我进去的可能性很大。”
常敏君再坐不住了,径直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起来。
进入军事学堂给将领们带来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那就是她的父亲常老将军。
当时,先帝还在,她父亲就被简拔入军事学堂读书。学堂给了父亲与先帝频繁见面与交流的机会,先帝也了解了常家的忠心与能耐,是以之后将父亲重新安排回闵州水师,且父亲在任时,从不对父亲的部署有任何疑问,更不曾怀疑过父亲的忠心。
这种好处甚至延续到现在,即便到了当今身上,陛下依旧信重父亲。这就是当初父亲进入军事学堂,所带来的直接好处。
夫君要是能进入军事学堂,这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一件事。
但是,“你要知道,闵州水师猛将如云,你若是留在这里,爹和大哥自然不会薄待你。可若是你离开这里……”
桑拂月早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当即点头,“我知晓,闵州不乏良将,我很容易被替代。若是我进入军事学堂,陛下之后很可能将我调往别处,那将是全新的局面。”
常敏君颔首,“就是如此。”
“可既然能往上走,谁又愿意一直原地踏步?”桑拂月凑近常敏君和她咬耳朵,“再说句不好听的,闵州水师被常家祖先们经营了一辈又一辈,即便我能耐再大,陛下也不会让我在这里当水师提督。反倒是,若我被调往别处……”
“挑战与机遇并存。”
桑拂月抚掌,“还是夫人眼明心利。”
常敏君确实当的上眼明心利,她也着实是一点就通。想过了这所有利与弊,进入学堂确实称得上是难得的机遇。既然沈候愿意帮着说项,他们不抓住这次机会,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常敏君心思剧烈摇动起来。
桑拂月又说:“老子还年轻,还能再拼个三、四十年,有这三、四十年,怎么也给儿孙们挣出个铁打的前程来。只是若真要进京,夫人就要跟着我背井离乡,届时吃苦头的还是夫人。”
常敏君闻言就拿白眼翻他,“少给我说些有的没的,我是那怕吃苦头的人?再来了,即便我真不同意跟你进京,你最后也就留我在闵州了?”仔细的打量他,夫妻这么多年了,无论怎么看,桑拂月都不是这样会成人之美的人。
这潜意思,赫然就是同意了,准备随他进京了?
桑拂月哈哈大笑,将常敏君抱起来转个圈,“夫人果然是我的贤内助,此生能娶夫人为妻,幸甚至哉。”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常敏君笑着揪他耳朵,警告他,“如今事情没成,你这么得意再让外人听了去。你且低调些吧,等事情真定下来再说。这也是一桩大事,今日你且随我回一趟娘家,咱们去见一见父亲,提前和父亲通个信。”
桑拂月立即点头,“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