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雷霜寒露出庐山真面目,在船上闹出多大轰动,又让三个小的如何振奋。
只说随着“砰”一声巨响,船只终于靠岸了。
雷霜寒冲妻子伸出手,常敏君却嫌弃的挥挥手让他再前面走,她则扶着桑拧月走在他身后一射之地。
两人一边走着,常敏君一边小声说:“还别说,我当初真就是被你大哥这模样哄住了,才非他不嫁的。”都老夫老妻了,常敏君如今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脸不红心不跳,可再说起雷霜寒今天早起拿匕首刮胡须,常敏君脸上的表情就精彩极了。
“我先还以为他要自伤,后来一想,你哥才不是那缺心眼。问过他才知道,人是要刮胡子。还别说,虽然我之前是被你大哥这副好模样哄住了,可看久了你大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我如今再看你大哥这张脸,总感觉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导致她看如今的丈夫非常别扭,甚至他伸手来拉她,她要条件反射要推拒。真就感觉和他拉手就跟出轨了似的,好似这男人不是自家的了一样。
桑拧月听嫂嫂如此说,就忍不住想笑。
她其实感觉还好,毕竟记忆中都是大哥朗月清风的模样。之前大哥满脸大胡子,她看的其实很别扭,嗯,应该就和大嫂如今的心情差不多。
姑嫂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下了客船。也就是这时候,陡然听到岸上船上两声“鬼啊”的大吼大叫声。
那是个满脸沧桑、身量瘦下的老人家。桑拧月对他有些印象,因为这老伯常年在码头上摆摊卖云吞。桑拧月小时候和祖父父亲外出回来,下船后都会在他的摊位上吃一碗热乎乎的云吞面再回家。
只是和记忆中的人相比,这次回来,这位老伯明显又沧桑衰老不少。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这位老伯在河边保守估计也摆摊三十余年了,可以说,他几乎是看着桑拧月一点点长起来的。
桑拧月出孝时回来晋州除孝,这老伯还一眼认出了她,连带着被她带在身边的清儿,老伯也猜出了身份。当时这位老伯还非常性情中人的感叹了一句,说“小公子更像桑老爷,和大公子也有几分像。都是好模样,以后定会有出息的。”
老伯对她尚且记忆尤甚,又如何会记不住大哥的容貌?
想当初大哥在晋州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大书商桑家的未来继承人,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又生的玉树临风的好模样,那可是整个晋州丈母娘眼中的乘龙快婿。而大哥又最是坐不住,整天呼朋唤友,在河面往来……
不仅是那大伯,继那大伯之后,又连续有几个常年在码头摆摊的人,看见了桑拂月那张脸,然后发出破音的“鬼啊”惨叫声。
他们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桌椅,狼狈的跌倒在地。可他们此时全然顾不上这些。只顾着闭着眼睛瞎嚷嚷,“桑公子啊,可不是我们害的你啊。我们都没见着你的尸首呢。你是回来看家人的不是?你来晚了啊,你爹娘都死了,妹妹也出嫁了,把你那兄弟也带走了。”
“这都过了七月十五了,桑公子要是没人给你烧纸钱,你托梦给我,我给你弄两盆元宝过来。咱们在水边烧给你,你不要出来吓人啊……”
“你的死可不关我们的事儿啊,你家那些田啊铺子啊,我们也没抢啊。桑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欠了你们桑家的,你找谁去啊。”
念念叨叨的,众人吓得都神志不清了。
还是李叔和王叔听见这些晦气话不高兴了,两人急吼吼从船上跑下来,拿着勺子、盆之类的,将桌子敲得碰碰响,“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这是我们大公子,我们桑家的大公子回来了。老芋头,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是我们家大少爷啊。我以前可没少跟着大少爷来你这里吃云吞。”
“这大太阳底下,我们少爷有影子呢。我们少爷是人,不是鬼!”
“老瘸子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能看见。你就仔细瞅瞅,看这是不是我们大少爷?”
许是李叔和王叔的话起了作用,许是众人也想起,这是青天白日的,即便是厉鬼,他来到太阳底下也得灰飞烟灭。大白天的,怎么会闹鬼呢?
众人想通了这点,也就敢看过来了。
结果这一看可好,这还真是个大活人,他有影子呢!
再一想李叔和王叔的话,登时就有许多常年在码头摆摊的老头老太太,连生意都顾不上操持了。确实颠颠的迈着步子,赶紧走到了他们不远处。
这么又看了一会儿,众人又爆开了,“是桑家的大公子啊,他真活着呢!”
“是活人,是桑家的大公子,这长相还跟以前一样一样的。”
“我就说大公子水性好,即便掉水里也不会淹死,你们看,人果然还活着吧?”
“可不是么,瞧着一身威武,这活的还挺好。”
“既然活着,怎么这么些年没回家?连桑家老爷夫人的葬礼都没露面,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老两口还是桑家那小闺女安葬的呢。”
就有人询问起桑拂月,这几年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发了大财?如今回来时祭祖啊,还是回来定居的,亦或是还有些别的打算?
说的“别的打算”这四个字,众人的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想想桑家老爷夫人未去逝前,桑家那基业多大?那书肆铺子开遍了整个晋州不说,桑家名下还有印刷的厂子,还有造纸的厂子,听说还专门养着出书的文人……
结果现在剩下些啥了?
除了一座老宅破破落落的立在哪里,只有个耳聋眼瞎的老伯每天守着,再没有东西剩下了。
想想当年煊赫的桑家,再想想如今桑家宅子那破落的模样,对比之强烈,让人唏嘘不已。
不过么,那都是以前,如今么,桑家的大公子这不是回来了么?
已经有眼明心利的人,从雷霜寒身上看出了些什么。
他虽然穿着常府,好似就是个富贵人家的老爷。但是他身上的气势逼人,且他脚上还穿着最容易暴露身份的朝靴。
于是,等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了码头,码头别说安静了,却是更热闹喧哗了。
人群中不时传来一声惊呼,“桑家的公子是当官了吧?”
“怕还不是个小官。你看见他身后跟着那四个随从没有?我保证那都是行伍出身,那眼神犀利的,我敢肯定那些人手上指定都有些人命。”
“那这桑家大公子时混出头了。”
“桑家大公子是成亲了吧?那三个小子是桑家的后人吧?我瞅着和桑老爷多少有些像。”
“指定成亲了无疑。我还看见桑家的大姑娘了,虽说如今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但指定是那姑娘没差。跟那姑娘一块挽着手下来的,应该是桑家的大夫人。那一身气势,看着也不像个简单的。”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得出结论,那就是桑拂月发达了,如今有官身了,他娶的媳妇指定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也就是他岳家肯定不简单!
得出这些结论,众人忍不住又低声说着解气的话,“大公子活着回来,有些人该睡不着了。”
“该!就说人不能作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想想桑老爷桑夫人多和善的人,他们不过才走,就有人趁火打劫。如今桑公子回来,不报了这仇,怕是都咽不下这口气。”
众人念念叨叨,说什么的都有。但议论最多的,依旧是桑拂月近些年的去向,以及他为何这么多年不回家;再一个就是,不知道大公子会如何拿回自家的产业……总之众人亢奋的不得了,若不是为了生计,真想连生意都不做了,时刻守在桑家门前,等着看热闹才好。
当然,有人有闲情逸致看热闹,就有人如临大敌,焦虑何时会落到头上的闸刀。
码头处有人听完了全场热闹,然后火急火燎的去了晋州城吴家。
吴家是晋州的老住户了,几代经营下来,因为当家人颇有些经商头脑,家里老祖宗也留下来许多老手艺,是以很是赚了些银钱。
他们家主做读书人的生意。
不管是读书人用的笔墨纸砚,亦或是读书人身上的衣衫鞋袜,再或者是发带发冠,吴家人总能找出那个引领潮流的人,将这些变成一种风尚,然后把他们卖给读书人。
靠着这种经营手段,吴家人在当地留下了“善经营”的名声。但因为他们太过投机取巧,手段也不是都光明磊落,是以,在晋州的整体风评只是平平。
话又说回来,若说之前靠着各种营销手段经营家族生意,吴家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那么,真正让吴家晋升到晋州上流家族之列,且挣下堪称晋州首辅的财富,那却是从十二年前说起。
一个敏感的年份,十二年。
也就是那时,桑家的当家人和主母一道罹难,桑家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失踪。只余下稚嫩的幼女,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如同三岁小儿抱着金砖过闹市,他们引来众多人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