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居住的褚玉堂,距离老夫人的鹤延堂有些距离。听说这边的院子是太夫人在儿子去逝后搬来的,图的就是一个清净。因而这边虽然有些荒僻,但安安静静的,也确实适合一些老人家居住。
褚玉堂门口只有两个婆子在守着,他们远远的看见老夫人一行人过来,便赶紧过来见了礼,随后说:“侯爷也在里边。”
其实不需要婆子告知,包括桑拧月在内的几人已经猜到了沈廷钧在这里。因为他贴身带着的成毅如今也在外边候着。
内院不是外男待得地方,再联想到成毅和成林素来和沈廷钧形影不离,那沈廷钧就在褚玉堂中,也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情。
老夫人对此事显然早就知情,她就和桑拧月说:“大郎最有孝心,前几天太夫人身体不舒坦,都是他守夜的。今天许是担心太夫人无聊,才特意请了假在家作陪。”
王秀雯在一旁听着,她幽幽的接了一句,“表哥素来孝顺,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若非如此,当初她也不会企图打动老夫人,以便让老夫人施压,让表哥娶她。可惜,表哥虽然孝顺,但在某些方面却固执的厉害。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任凭她嫁做人妇,他也不会有一点留恋惋惜。
心中这么想着,王秀雯面上就露出怅然的神色。
虽然她嫁给荀家五公子后,日子过的也挺舒坦的——鉴于她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外家,荀家其余几个妯娌也不会拿捏她,婆婆更是从不让她立规矩。
她的日子似乎挺顺心的,若是她祈求没那么高,想要的没那么多的话。
但她却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而因为之前想的太美,现实又太骨感,她难免丧气。
想当初她志得意满,觉得她嫁过去后,就能好言劝说五公子读书上进,让他考取功名,为她挣来诰命。可实际情况却是,若让五公子上进真就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儿,怕是不等她嫁过去,荀侍郎和荀夫人就压着五公子考科举了。
而五公子能一直这么逍遥自在的混着,那自然是有起原因在的。
他当真执拗的厉害,也确实没长那根读书的筋。因而即便她借口怀孕,让他赶紧读书,以后给儿子带来个好出身,硬是哄着劝着他进了书房,可究竟读没读书,又到底读进去多少,王秀雯心知肚明,因此才愈发颓唐。
想想自己一事无成的丈夫,再想想位高权重的表哥,王秀雯心里多少不甘心不如意,最后也只能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心中是认命了的,但在走进褚玉堂的大门时,还是控制不住微微动了动手指,捋顺了自己的鬓发,以图让自己更体面些。
熟料这时候桑拧月恰好伸手来搀扶老夫人,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王秀雯冷不丁和桑拧月对视上一眼,眸中瞬间闪过狼狈。
桑拧月那眼神清凌凌的,好似看透了她所有的娇作与不安分。她眸光亮的惊人,好似直接看到了她心里。
王秀雯不喜欢桑拧月,更不喜欢她这个洞测人心的眼神,虽然她心中感觉狼狈,感觉羞耻,但她面上还是努力做出傲慢鄙视的模样了,斜睨了桑拧月一眼,便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率先迈过腿,进了褚玉堂大门。
桑拧月有什么好看不起她的,她好歹嫁了个好人家,如今也怀了身孕。她以后的人生即便不会风光到哪里去,但有儿有女,也绝不是桑拧月能比肩的。
看不起她?她配么!
王秀雯走的趾高气扬,桑拧月回首过来,轻声和老夫人说:“这边门槛有些高,您小心点。”
老夫人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说:“不碍事,我虽然老了,这点门槛还是能迈过去的。”
老夫人迈过门槛,桑拧月跟着抬起头,她看向褚玉堂正房处,结果就见那廊檐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沈廷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中情绪万千,却又一闪而逝。
王秀雯惊“咦”一声,连忙微俯身给他见礼,沈廷钧却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便快步走到老夫人另一侧,从双鲤手里接过老夫人,问她:“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是说今天要见人,就不来了?”
这么说着时,沈廷钧似是侧首看了桑拧月一眼。桑拧月察觉到那视线了,便感觉别扭和尴尬。她还有些手足无措,一颗心砰砰直跳,完全不受她控制。
桑拧月不知说什么好,老夫人却将事情经过和沈廷钧说了说。秀雯来探望太夫人了,拧月也有心过来探望老人,几人便一道过来了。
沈廷钧闻言便低声说:“祖母今天比昨天好了许多,如今在佛堂,您怕是要等一等。”
“等一等就等一等,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儿。”
这么说着话,老夫人便在沈廷钧和桑拧月的搀扶下进了正屋,王秀雯就在廊檐下站着,她在老夫人上台阶时温柔的提醒她:“舅母您当心点。”
眼神却忍不住看向依旧清冷俊美的表哥,又忍不住斜睨了一眼在老夫人另一侧的桑拧月。
若是不知情的看见这一幕,怕不得以为这是老夫人的一对佳儿佳媳。可实际上呢?哼,桑拧月就一个寡妇,她这辈子还能翻身?
也是不知羞,该避嫌时不避嫌,若说她心中没藏点龌龊,打死她她都不信。
王秀雯自觉看透了桑拧月心中那点小九九,之前被看透内心的狼狈顿时消失无踪。她又恢复志得意满的骄傲姿态,亲热的要给老夫人打帘子。
老夫人哪敢劳累她,就让她快别作妖了,怀着孩子呢,哪敢这么不小心?
王秀雯顿时面红耳赤,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自在的左顾右盼起来。
别管之前她有再多小心思,可有了孩子,什么都没可能了。
王秀雯一时心如死灰,一时又悲怆叹息,表情竟然分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进了堂屋,几人就看见靠窗户的一张桌案上,放着一张写了一半的草书。旁边笔墨纸砚俱全,显而易见方才沈廷钧就是在这边习字,是听见外边的动静了,这才舍了笔,去外边迎他们。
几人在花厅这边落了座,花厅旁边有间东厢房,隐隐能听见敲击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这就是褚玉堂的小佛堂,太夫人等闲都在这边消磨时光。
几人等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太夫人才在丫鬟的搀扶下,慢吞吞的从小佛堂走出来了。
和桑拧月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想象中的太夫人,该是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模样,毕竟她是老夫人的婆母,年纪肯定不小了,而她又常年礼佛。在她印象中,伺候佛祖的信徒不都是慈眉善目的么?
可实际上的太夫人,老确实是有些老了,毕竟年纪在哪儿搁着,她都是古稀之年的人了。头发全白了,牙齿也落了好几颗。可太夫人全没有慈眉善目的样子,她个子小小的,因为脊背弯曲了,愈发衬得整个人矮小瘦弱,好似连桑拧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都可以轻易将她抱起来。但太夫人整个人看起来却严肃又不好接触,她眉目间有着深深的纹路,让人看上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桑拧月和王秀雯连忙给太夫人见了礼,老夫人也说:“您身体才刚好一些,就又去了佛堂。吴大夫之前不是说了,让您好生歇息两天。”
太夫人看看桑拧月,又看看王秀雯,最后视线落在老夫人身上:“歇息不就是让我在床上躺着么?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都说不准,以后死了多的是躺着的时候,现在趁还活着,还能动,多活动活动是正经。”
老夫人气噎:“您看您这话说的,孩子们都在跟前听着呢。”
太夫人全然不以为意:“人固有一死,这都是或早或晚的事儿,避讳什么?避讳你就不用死了?想什么美事儿呢。”
老夫人和太夫人这对婆媳打官腔,桑拧月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老态龙钟的太夫人。
看着确实老了,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虚,时不时还要喘上一声。但就这气势,说实话是真有些吓人。也怪不得太夫人不爱儿孙们往跟前来,怕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脾性不好,怕孩子们害怕她吧?
桑拧月心中念过这些,就听到太夫人似与她说话:“这个姑娘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桑拧月立马提起了心,赶紧站起来又给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自报了家门,说明来意。
太夫人微微颔首,随后便又看向王秀雯。
她似乎真的对桑拧月不在意,只是出于礼貌询问一声罢了。不过即便如此,也让桑拧月挺紧张的,坐回原位后,手心里都攥出一把汗。
太夫人瞅着王秀雯,神态就不善起来:“挺着个肚子你来回跑什么?孩子还小,才刚坐稳胎,你好生待在家养胎是正经,我这边若有事儿自有你表哥他们忙前忙后,暂时还用不到你。”
王秀雯就委屈的说:“娘不在跟前,临走时特意叮嘱我,让我往您跟前跑的勤快些,只当是替她尽孝了。我这都好几个月没来看您了,您这几天身体又不爽利,那我不来看看您,回头娘要是知道了,不得说我啊。”
太夫人就说:“我好好的,用不着你们担心。顾好你自己就是,等我老了死了,过来哭个丧就算是尽孝了。”
这话说的,差点没把王秀雯气哭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家外祖母不同常人,说话经常让人下不来台,又总是气的人心肝疼。
但私下里那么说就是了,如今还有外人在场呢,外祖母就说些死啊活啊哭丧之类的,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王秀雯气的红了眼圈,将帕子拧成一股绳,多想负气说一句,“您要是再这么说话,我下次真就不来看您了”。可她没底气,她还需要仰仗和依靠这个外家,又哪里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王秀雯自觉在沈廷钧和桑拧月面前丢了脸,气的侧过身不看太夫人。
太夫人却全然没有哄她的意思,只是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让她没事儿不要往她这里跑了,她嫌烦。然后连带老夫人、桑拧月、王秀雯,全都给轰了出去。
至此,桑拧月总算摸出点太夫人的脾气,这可真是个祖宗啊。轻不得重不得,反正不管怎么做,总是不对她心意。而且太夫人这嘴也是真不饶人,若是让她每天面对这样一个婆婆,她怕是能折寿三十年。
这么想着,桑拧月就心疼起老夫人。她挽着老夫人的胳膊往外走,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
老夫人像是知晓她想说什么,就轻声和桑拧月说:“太夫人是个好婆婆,以前待我好,待家里几个孩子也好。”至于太夫人是什么时候性情大变的,那还得是从大郎丧父时开始。
大郎的父亲莫名其妙就一病不起了,太夫人丧子,受了刺激,之后就性情大变,变得尖酸起来,也不爱见人了。
她的住处,也搬到了如今的褚玉堂。每天在小佛堂伺候佛祖,外界的事情全不管了。
老夫人说完这些,已经到了褚玉堂门口。老夫人就侧过身对她另一侧的沈廷钧说:“大郎啊,你回去吧。回去继续陪着你祖母,也就只有你在跟前,老太太才不会张口闭口撵人。”
沈廷钧微颔首,说“好”,又说,“等晚些时候我过去陪母亲用膳。”
老夫人呵呵笑:“不用你,今天我要留拧月和秀雯用饭,你还是在这边陪你祖母吧。等晚上你再去陪母亲用膳不迟,咱们亲娘俩,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沈廷钧的视线从垂着首的桑拧月身上扫过,似乎仔细看了她一眼,又似乎并没有。
他终究还是应下了老夫人的话,然后目送着老夫人一行人远去,随后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又进了褚玉堂。
花厅中,老夫人透过窗户看到孙儿进来,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沈廷钧只当没看见,坐回原位继续喝茶。
老夫人也缓缓的踱步回来,坐到上首的榻上,然后看看一脸讳莫如深的孙儿。
“廷钧啊,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沈廷钧不做声,许久后才抬首看向太夫人:“是您想多了。”
“不是。”太夫人轻笑起来,“你这孩子啊,一有心思就喜欢用大拇指摩挲茶盏。你这个小毛病我观察许久了,再不会出错的。好孙儿你和祖母说说,是有什么事儿让你烦心了。”
沈廷钧风淡云轻的答:“家事、国事、天下事,每天都有许多事儿提到我的桌案上,若有烦心,应是为此。”
“你啊,你是看你祖母老了,说话糊弄我呢。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我看是女人的事还差不多。”
太夫人看着沈廷钧陡然顿住的动作,和他眸中晦涩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说么,她老人家火眼金睛,这些小年轻们的情情爱爱,他们自认为瞒的好,可哪里能逃过她老人家的视线?
不过如许也是年纪越活越回去了,廷钧和她带来的那个名叫拧月的姑娘,明明有些眉眼官司,她却至今没发现,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天真。
如许就是老夫人的闺名,她娘家姓史,全名叫史如许。可惜随着老夫人年纪越大,长辈们一一逝去,如今能喊她一句“如许”的,也就只剩下娘家兄嫂,再就是太夫人了。
太夫人不管在谁面前,都是有啥说啥,即便在沈廷钧面前说起他母亲,太夫人都不带忌口的。
就听她又道:“这多明显的事儿,偏你娘只做睁眼瞎,什么事儿都看不见。她这性情天真的,可都是你爹和你们这几个好儿子惯出来的。”
说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太夫人陡然心中一痛。再想想儿子究竟是因何而死,太夫人之前凌厉的气势顿时一收。
就听她颤着声音说:“孙儿啊,你若当真心仪那个姑娘,就不要再和别的姑娘纠纠缠缠的。人这一辈子,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今朝你负了她,它日她若取了你的命,那也是因果报应,你谁也怨不得。”
太夫人又叹:“你娘不像我,我是个性格执拗的,一生又好强。你爹不按我的要求,娶我看中的小姑娘,我就不乐意。可你娘脾性软,又和那姑娘投契,若你真喜欢她,和你娘好好说,你娘会愿意的。”
沈廷钧没辩驳什么,更没告诉老夫人,他确实如同他父亲那样,辜负了一个好姑娘。
她受尽了委屈,可他却因为种种缘故,不能为他张目,不能让陷害她、谋算她的恶人受到应得的下场。
他对她心仪有什么用呢?说动了母亲,让母亲答应他娶她又有什么用?他不能成为她的仰仗,不能让她随性恣意的活,就是真把她娶进家门,她会愿意么?
她如今应该对他失望透顶,再不想理会他了吧。
*
桑拧月原以为,今天顶多在武安侯府待一个上午,最迟用过午膳后也会回去桑宅。可实际情况却是,她直到半下午,才被老夫人放了出来,得以归家。
对此,素锦很有话说:“老夫人还是最喜欢您。”最起码在王秀雯提出离开时,老夫人都没诚心挽留,而自家姑娘一说离开,老夫人就不乐意了。几次三番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待了没一会儿就要离开,可见是真不稀罕她老婆子。
也是因此,姑娘不得不一留再留,眼瞅着都到半下午了,老夫人中间没午休,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不得不给她放了行。
桑拧月听见素锦如此说,心中也忍不住笑。人跟人之间应该确实是讲究点缘分的,虽然她跟沈廷钧之间没缘分,但和老夫人处的确实不错。
冷不丁想起沈廷钧,桑拧月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漏跳一拍。
她刚刚走到拐角的凉亭处时,远远的看见沈廷钧从太夫人的院子那边走过来。两人距离太远,她并没有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便转过头跟着双鲤出了门。
赶紧把沈廷钧抛到脑后,桑拧月生硬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她问素锦:“这个时间,清儿应该还没一下课吧?”
“那肯定没有,不过也快了。姑娘是想去私塾接少爷回家么?若是,我就让李叔拐个弯,咱们从私塾那边过。”
桑拧月说:“对,过去接清儿一道回家。”
她记得清儿说过,那附近有一家小食做的不错,只是那小食趁热吃最好,过了那股子热乎劲儿就没那么惊艳好吃了,因此清儿不止一次邀请姐姐去现场吃小食。
桑拧月以前没多贪吃,即便现在她也不贪吃,但是她今天脑中突然泛起一个灵光,觉得这是不是弟弟在变相的邀请她去接他放学?不管是不是吧,反正现在时间合适,绕路过去也不远,倒是不妨接弟弟一次。
熟料,本是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竟然让桑拧月窥破了那么大一个秘密。
桑拧月看着眼前对弟弟冷嘲热讽的两个少年,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自己头脑发蒙,人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不顾素锦的阻拦,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然后在弟弟和另外两个少年讶异又忐忑的视线中,走到他们跟前问:“或许是我听错了,或许是我误解了什么,总之若可以,还请两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什么叫“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什么叫“若你们家安安分分的,若你们姐弟俩与人为善,背后没有些鬼蜮伎俩,怎么所有恶人恶事都会找上你们?”
什么叫“我原以为你虽出身贫寒,却与人为善,心思阔朗,实乃可以结交的好友。熟料你竟是如此心思阴暗狭小的一个人,是我之前错看了你。”
什么叫“连夫子都对你冷眼相向,可见你的品性确实有瑕,我们以后再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往来。”
桑拧月之前一直以为弟弟在郑夫子的私塾过的很好,毕竟弟弟一开始好些天,确实每次回家都眉开眼笑,还不止一次高兴的对他说,“果然还是有人一起学习玩耍好”“郑夫子教的好,他学问好,脾性好,姐姐给我选了郑夫子,可真是选对了。”
更有甚者,有一段时间弟弟还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一起留堂,一起打闹,一起跑到街面上,给即将参加春闱的师兄们打探劲敌。
他们不是处的很好么?弟弟为此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人也变得特别野,可如今再看他们和弟弟说话时嫌弃鄙夷的语气,听他们话语中郑夫子对弟弟的排斥不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事情究竟是何时发生的?
桑拧月不理解,她心中悲痛万分。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弟弟脸上,偶尔会出现的落寞神态,终于意识到,或许早在那时,弟弟就在私塾中过的不愉快了。可这个傻小子,他竟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告诉她。
桑拧月控制不住红了眼圈,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弟弟或许会被人排斥,被人孤立,被人厌恶,而她却每每都催着弟弟不要逃学,每天都要早些来学校,她就痛苦万分。她恨不能回到过去,给那个粗心大意的自己两巴掌。
桑拧月的表情太痛苦了,她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终于从眼眶里跑了出来。
边上两个穿着打扮富贵的少年,本就被桑拧月突然冒出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再被她质问,看着她流泪哭泣,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两人都慌张无措起来。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两个男孩子心虚窘迫,更担心这些事情会闹得众人皆知,损坏了他们的名声,因而仓促之下匆匆的给桑拧月行了个礼,随后拿起自己的书袋,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桑拧月想拦住他们,她都伸出手了,可她的手却被清儿抓到了掌心中。
清儿声音哑哑的,透着无尽的心虚与担忧。
他怯怯的看着姐姐,小声说:“姐姐,我没事儿的,这事儿我们回家说行么?”
桑拧月看看弟弟谨小慎微的模样,看着他惶恐不安的表情,再看看还有几个学生躲在私塾的门后偷偷摸摸的看着这边动静。
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可郑夫子以及私塾的助教至今也没出来一个人,没人给她一个说法,没人觉得应该对她解释什么,桑拧月心灰意冷,拉着弟弟的手就上了马车。
等从马车上下来,到了桑宅,下人们看着出门时高高兴兴的姑娘和少爷,可此时姑娘面若霜寒,少爷则一副做错事的小可怜模样,慢吞吞的跟在姐姐身后走。
这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于是,本来还热热闹闹的桑宅,顿时就冷清下来。
下人们俱都闭口不再说话,不过他们却和素锦素问,以及李叔和竹叶打起了眉眼官司。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时一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面染怒气,气的眼圈都红了,这到底是是回事儿啊?
唯有竹枝,他吃惊了一瞬,随后心中有所悟,不由懊恼的拍拍脑袋。
指定是少爷在私塾被排斥的事情被姑娘发现了,姑娘心疼又生气,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面。
这件事怎么说呢,说到底还不是怪他?
若昨天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瞬间,他没有迟疑,直接把事情告知侯爷,指不定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被侯爷低调的解决了,又哪里会恰好被姑娘撞破,惹下这么一出事情来?
竹枝本来计划今天去侯府一趟的,只是侯爷白天都在衙门忙碌,他就想着等傍晚时再过去。熟料,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件事到底是捅到了姑娘面前。
那现在问题来了,事已至此,他还有告知侯爷的必要么?
想了又想,竹枝还是打算趁乱出去一趟,将这事儿通知侯爷。
不管怎么说,他的命是侯爷给的,效忠新主子的同时也要效忠侯爷。况且侯爷一向是站在姑娘和少爷的角度考虑问题的,侯爷不会做对姑娘和少爷不利的事儿,那这事儿告知侯爷也没什么妨碍。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才和侯爷说这件事,到底晚不晚?
没人注意到竹枝悄默默溜出去了,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会悄无声息的给竹枝打掩护。毕竟他们都是侯爷的人,竹枝要做什么他们心里有数。
不说这边几个下人的鬼祟行为,只说回到花厅,桑拧月指了个座位让弟弟坐,随后才强做冷静的质问他,“这事情到底是从何时发生的?他们又为何排斥厌恶你?郑夫子又为何不喜你?你不要瞒着我,一个个给我说清楚。”
清儿不安的看着姐姐,绞着指头说:“姐姐,这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说的必要了吧?总归,总归我在这个私塾不开心,我们换个私塾就是。过去的事情也没必要穷根究底了,毕竟说出来也挺没意思的,你说对不对姐姐?”
桑拧月冷笑一声,“桑清月,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打马虎眼,你还想瞒着我?”
“我,我没想到瞒着姐姐。我真就觉得,既然都是些不高兴的事儿,我又何必说出来,让姐姐跟着不开心。咱们一切向前看,这不好么?”
“不好!”桑拧月回的斩钉截铁,她指着弟弟说:“今天这件事情你不跟我交代清楚,咱们俩都别休息了。我倒是想听听,你究竟瞒着我什么事儿。你不说是不是?行,把竹叶叫进来。”
清儿实在不想说,但是姐姐要喊竹叶进来,清儿被吓了一跳,赶紧道:“我说,我说,姐姐别喊竹叶了。”
清儿这话一说出来,却陡然看见姐姐红着眼圈,眼泪不知何时从姐姐眼眶里跑了出来,他顿时慌了神,其余也顾不上了,只能一边狼狈的哄着姐姐,一边无助的说:“姐姐别哭了,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姐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求你快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