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肃亲王膝下有一爱女,之前因难产而亡,徒留下一个女儿。肃亲王将外孙女接到膝下抚养,喜爱的什么似的,为此还特意缠着隆庆帝,给那姑娘请封为平阳县主。
平阳县主貌美如花,金枝玉叶,心仪沈廷钧……因为之前在娘胎里憋的狠了,她整日病歪歪的,长这么大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且据御医说,之后生育困难,怕是一生难有子嗣。
之前老夫人从西山回来,对外放出要给沈廷钧相亲的事情。肃亲王当晚就派了说和的媒人来,可老夫人之前虽考虑过平阳县主,觉得她对儿子一片痴心,若是娶个这样的儿媳妇进门也挺好。可真若是让两家相亲,老夫人又不乐意了,毕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平阳不能生,可大郎却是武安侯府,是要为嫡支嫡脉绵延子嗣的。若是娶了平阳县主,以后长房绝嗣,老夫人就是死了都不能瞑目。
也因此,老夫人婉拒了媒人的提议,且透漏了几句消息,说是已经和镇国将军府说好了,两家彼此有意。
若沈廷钧当真和孔瑜相亲成功,这事儿也就这样了,毕竟凡事也将一个先来后到。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亲不是没相成么?
于是,肃亲王又蠢蠢欲动起来,三不五时就要让安媒人再过来探探口风。
他到底是亲王爵,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若一直不给他颜面,也实在说不过去。可若真是相看,相亲成功了老夫人不乐意,相亲不成功,怕是肃亲王府不乐意。于是,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反正现在一听肃亲王亲自来府里了,还给沈玉瑶备了好大一份及笄礼,老夫人顿时头皮发麻,觉得心跳都不顺畅了。
但随后太子和太子妃夫妇就到了,这是储君,哪怕平常也没少来过府里,可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过来,老夫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也因此,她就忘了叮嘱双鲤,去派个人盯着肃亲王,省的他喝多了再糟蹋了那个。
吉时很快就到了,满府的客人齐聚在堂室中。因沈玉瑶早年丧夫,沈廷钧代行父职,与母亲并坐在上首两张紫檀木玫瑰雕花太师椅上。
桑拧月全神贯注看着这场笄礼,眸中的神色不一而足。
她不由的想起自己的及笄礼,如果那也算是及笄礼的话。
桑拧月眸中黯淡,整个人比之刚才更沉静。也就是此时,她敏锐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顺着视线扫来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碰到沈廷钧的视线。
沈候似乎只是刚好扫过这块,他平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平平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不知为何,因这一眼,桑拧月似乎也没那么失落了。
也就是此刻,她看到周宝璐从人群中退出来,四处张望着什么。看见了她,周宝璐对她露出一个由衷开怀的笑,冲她挥挥手。
桑拧月只做没看见,及时侧首过去看正在行礼的沈玉瑶。
又片刻后,她察觉到身侧站了一个人,来人还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桑拧月条件反射看过来,发现来人正是周宝璐。
“表姐你做什么?”
周宝璐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刚才招手让你去我哪儿,你妹看见么。”
“没有。”
周宝璐气的咬牙,桑拧月明明看见了,这时候还装傻。行,就让她装,过了今天,以后多的是她装傻的时候。
周宝璐也不说话,就站在桑拧月身侧,可她一直挽着桑拧月的手臂,这让桑拧月非常不舒坦,便挣扎着挣脱开她的胳膊。
周宝璐嘟囔,“我挽着你胳膊怎么了?咱们是表姐妹,外人看到咱们姐妹俩亲近,对你只有好处的。”
“那好处我不想要,谁想要表姐给谁就是。”
这还真是软硬不吃,死鸭子嘴硬。
周宝璐恼恨的茶点咬碎一口银牙,若非她有用,以为她会找上她?
周宝璐抬头在四处张望,片刻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登时眼睛一亮,轻轻晃了晃身侧一株梅花树。
那边身着四爪金龙便服,头戴金冠,身束玉带,看起来有些发福,年约五旬,看起来却颇有气派的男子……被身边管家轻轻碰了碰,随后他顺着管家指的方向看过来,那双浑浊的眸子登时变得锃亮。
周宝璐提着的新此时终于放下了。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成了!
及笄礼很冗长,但却很隆重。
桑拧月默默看完了全程,根本不知道周宝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她回过神,发现身边的人是自己弟弟。
清儿不知何时溜到了他身边,桑拧月见弟弟兴高采烈的,不由柔声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喊我一声?侯府的几位堂少爷性子还好么?你有没有受欺负?”
清儿一一回答,“才来没多长时间,我看姐姐看的专注,就没打扰你。侯府几位堂少爷人很好的,待人也亲和,礼数也周到。姐姐我就发现了,越是这种高门大户,家中的子弟教养的越严苛,待人越是彬彬有礼;反观那种乍然富贵起来的,反倒越张狂,越上不得台面。”
不用清儿解释,桑拧月也知道弟弟说的后者是王家的人。
就是她婆家那个王家,王主簿的长子王文韬家的两个儿子。
许是王主簿势大,养得孩子也娇奢张狂起来,那两个孩子目中无人,性格桀骜的很。
她带着弟弟嫁过去,弟弟没少受他们欺负。后来她把弟弟拘在后院,见得少了,弟弟才被他们欺负的少了。可之后弟弟被王主簿带到前院,姐弟俩被迫分开,没了她的护持,王文韬家两个孩子愈发过分,欺负起弟弟来轻则唾骂祖宗,重则拳脚相向,弟弟在那时可没少受委屈。
桑拧月听弟弟如此一说,就道,“越是没学问的人,眼界越狭窄,做事越张狂;反观那些腹有诗书的,读的书多了,愈发觉得自己渺小,反倒能以诚待人,以礼待人了。”
“是这个道理么?”
“是吧。”
姐弟俩说话的功夫,客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二夫人看见姐弟俩从角落中走出来,欢快的喊他们,“你们姐弟俩还磨磨蹭蹭做什么?赶紧去前院吃席去。今天的宴席是请了御膳房的师傅整治的,去晚了可就只剩下残羹剩菜了。”
姐弟俩便笑盈盈应了一声“好”。
稍后姐弟俩分开,清儿去了前院,桑拧月随二夫人一道去了后院。
跟在二夫人身边的是她几个堂妹,大多年纪与桑拧月相仿。
二夫人父亲乃是现任的工部侍郎。工部主管全国土木、水利、矿冶、纺织等。工部侍郎位列从三品,虽只是右侍郎,但也称得上一句重臣了。
二夫人乃是家中的嫡次女,她嫁给沈廷祎时,父亲已经坐稳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武安侯府虽然繁花似锦,但沈廷祎到底是庶子,所以就当时来说,二夫人嫁到侯府其实是低嫁了。
但谁让沈廷祎长得恰符合她审美?而且沈廷祎秉性又耿直中正,虽然有些不近人情,还不识风花雪月,但二夫人当初就是一眼看中了他,最后做通家中爹娘的工作,成功嫁了过来。
二夫人的父亲官位高,她几个叔父官位却平平,不过是五、六品罢了。
但家中人口和睦,堂妹们也被教导的善解人意,因而桑拧月和她们凑在一起,倒是没有被排斥,且因为她格外貌美的缘故,二夫人几个妹妹还颇喜欢她。
及至到了入席的地方,桑拧月也和二夫人的姐妹们坐在一起。
周宝璐四处寻不见她,满场子转了一个遍。老夫人看在眼里不满在心里,她不好公然招呼周宝璐过去待客,便让双鲤过去喊人。
熟料周宝璐见了双鲤后,却焦急不满地说,“我在找月儿呢。今天这么多人,她别是发憷又躲起来了。这丫头,她是不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贵客么,她可别再撞上了那个贵人,到时候我们赔都赔不起。”
双鲤心中暗道,哪至于这样了?怎么会赔不起?再来,桑家表姑娘根本就不是那样莽撞的人,三夫人这担忧纯属自己吓自己。
不过看周宝璐确实急切的很,双鲤就指了指八宝阁后的那一桌,“桑姑娘不是在哪里坐的好好的么?三夫人,表姑娘没乱跑,就和二夫人的娘家妹妹们坐一桌说话呢。”
“这丫头,她的座位不在哪里啊。”
为了方便行事,周宝璐把桑拧月的位子安排的离她很近,可她心存恶意,虽然揽了给客人引去位子的活,却故意忽略了桑拧月。
也是碰巧二夫人的几个妹妹们,恰好有一个今天来了月事,身上不舒坦的厉害,就没过赖,二夫人其余几个妹妹便邀请桑拧月一起坐,桑拧月便也坐下了。
却说如今,周宝璐急匆匆走过去,拉着桑拧月就要走。
桑拧月说,“表姐你拉我去哪里?”
“你这丫头,这都快开席了,我四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又溜到别处去玩了。行了不说了,菜都上来了,你赶紧跟我一处坐去。”
可她越是用力拉扯,桑拧月越是用力反抗。
她打心眼里排斥这个表姐,对她的警惕心很高。她若不这么急迫,许是她就跟着过去了,可她的焦急她看在眼里,就觉得这很不对,便愈发不想跟着去了。
碰巧二夫人娘家的几个妹妹也热情的挽留她,还笑呵呵的和周宝璐说,“三夫人快去忙吧,桑表妹我们帮你照顾好了,保准不会让她掉一根汗毛,您今天可是主人家,要待客的,您赶紧忙您的去吧。”顺手一推周宝璐,一扯桑拧月,桑拧月就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人太多,又大多是贵客,这时候拉拉扯扯可把脸面都丢尽了。周宝璐气恼的想发火,可考虑到实际情况,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最后,她隐晦的瞪了桑拧月一眼,跺跺脚转身走远了。
而二夫人的几个堂妹,看她们合伙气走了周宝璐,忍不住互相挤眉弄眼一番,然后捂嘴窃笑起来。
她们可都知道这位三夫人不好接触,虽然堂姐回娘家时,没提过这位妯娌的不是,可每次提起她,堂姐总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由此可见这位武安侯府三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八成给堂姐找了许多不是。
她若不过来找事,她们也不会当恶客。可既然这位三夫人亲自送上门来,她们不挤兑她几句,都觉得对不起堂姐。
若这位三夫人真是个好的,许是她们还会因为自己护短有所愧疚。可听听这位三夫人怎么说桑姑娘的,她污蔑桑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功夫出去溜达着玩,这不是故意败坏桑姑娘的名声么?
这种手段他们见多了,也因此愈发断定,这位三夫人当真面善心恶。她这么着急找桑姑娘过去,八成没什么好事儿,他们才不能送桑姑娘入虎口呢。
几人笑作一团,桑拧月佯做没看见她们的默契与失态,她拿着帕子轻轻捂住嘴角,也忍不住笑了两下。
*
武安侯府的这顿席面,是特意请了从宫里退下来的御膳房大厨做的。
菜肴滋味确实要比外边好上许多,就连桑拧月都忍不住吃了一些。
不过因着刚才周宝璐闹得哪一出,桑拧月即便吃着菜,可也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担心周宝璐耍阴招算计她。那些在宴席上下药什么的,她虽没切实遇见过,但她听说过的。
王主簿家的后宅中,颇有两个喜欢嚼舌根的婆子,整天万事不做,就守在后门处晒着太阳闲磕牙。
也是闲的太狠了,她有时候还专门带着素心他们过去听墙角……这习惯不好,以后她一定改。
也是因此,桑拧月随常年在内宅住着,但直到的阴暗事情并不少。
诸如下药啊,爬床啊,借腹生子啊,兼祧两房啊。反正只要是流传到街面上的事情,她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也因此,在周宝璐露出异样时,桑拧月就会特别警惕。
她也着实是小心了,都是在二夫人的几个妹妹吃过某个菜、喝过某个茶水或果子露后,才会吃上、喝上一些。
一顿宴席下来,倒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桑拧月险些以为是自己冤枉了周宝璐,险些以为,这次自己是真的误会她了,她过来寻自己,当真是顾念着两人之间还有丁点的情谊在,是真的不想她出事。
可随后,桑拧月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她身上渐渐热起来,浑身都躁动起来,她有些坐立难安,想脱衣服。
桑拧月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不妥,只以为是屋里的火盆太大,室内许久不通风空气太憋闷的缘故。
她便和身侧二夫人的妹妹说了声,要出去透透气。
这位女眷倒是个活泼性子,她当即“咦”了一声,随即笑嘻嘻的坐起身,挽着桑拧月的胳膊和她一道出去,“正好我想去……我不知道这边的净室在哪里,你顺便给我指个方向。”
出了宴客厅,被外边的冷风一吹,桑拧月顿时感觉身上热意被驱散了。
她脸上也没那么红了,只是眸子依旧亮晶晶的,其中晕着慢慢的水雾,迷离又妖媚,看的人心悸不已。
二夫人的妹妹回来时,恰好看到桑拧月似出神似的看着远处风景。
她喊了一声桑姑娘,桑拧月缓缓回过头,那一个回眸,那一个对视,她敏然一笑,像是过了万年。
那种惊艳和心悸的感觉,过了许久依旧让二夫人的妹妹回不过神。
许久后,她回神过来,心中不由念了句“暴殄天物”。
这么好看的姑娘,却是个寡妇,可真是可惜了。老天爷不开眼啊。
不过有这种容貌,想来桑姑娘的夫婿之前也被她迷的死死的。这种容颜,说是有倾城祸国的魅力都不为过。
重新回到宴客厅,此时已经到了散客的时候。
客人们与主家寒暄过,便鱼贯往外走。
二夫人和周宝璐,以及其余几个武安侯府的族亲,都开始帮着送客。
经过桑拧月时,二夫人一边嘱咐妹妹们回去的时候照顾好几位婶婶和母亲,一边关怀的问桑拧月,“怎么了?是不舒服了么?我看你脸红的厉害,可是这厅堂的炭火太足了?”
桑拧月此时有些迷糊了,便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上也热的厉害,她口干舌燥,迫切想喝点冷水。
二夫人听明白了她的诉求,便立即让丫鬟给她送水来。她还以为桑拧月是被炭火熏的了,还让小丫鬟把桑拧月扶到通风凉快的地方。
不过做完这些后,二夫人也姑无暇顾及其他了。客人们都要离开了送客的重任落在她和周宝璐身上,现在忙得分身乏术。
二夫人很快离开了,周宝璐也笑语盈盈的送客人出门。只是临出门前,她给织锦使了个眼色,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桑拧月一眼,眸中满满的都是即将得偿所愿的畅快。
屋内人很快走干净了,就连老夫人都带着娘家的嫂嫂,回了花厅去说话。桑拧月觉得自己也该离去了,便起身要走。
也就是这时候,有个陌生模样的小丫鬟走过来搀扶她。
桑拧月直觉不对,质问她,“你是谁?素心和素锦呢?”
“素心和素锦姐姐贪凉多喝了两杯果子露,两人肚子不舒服,去净室了。”
桑拧月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眼睛也迷离的睁不开。她困倦的想立马睡过去,可真的太难受了,身上太热了,那杯冷水根本没用,她想跳进湖水里洗个澡。
可她意识很快溃散起来,也就是这时候,又过来了一个小丫鬟,两人一道架起桑拧月,就要往外走。
正和表姐妹们一道出去的沈玉瑶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觉让她含住了两个丫头,“你们做什么去?”
她又看着脸色酡红的桑拧月,“桑家姑娘怎么了?”
两个小丫鬟结结巴巴说,“桑姑娘多喝了几杯果子露,就,就这样了。”
沈玉瑶有些无语,“果子露都喝不得么?桑姐姐这身体也太差了。行了行了,你们送桑姐姐出去吧。”
因着太忙碌,沈玉瑶也无暇顾及其他。她倒是想起了桑拧月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可今日的客人太多,厅堂的地方又有限,若是若有客人身边的丫鬟们都跟在身边服侍,多大的厅堂也不够用啊。
也因此,只除了太子妃,长公主,以及其余一些身份贵重的老夫人身边带了贴身伺候的人,其余人等的丫鬟全都在外边。
沈玉瑶以为素锦和素心也在外边等着,只要这两个小丫鬟把人送出去,自有素锦和素心接手,到时候任凭桑拧月醉成什么模样,也不耽搁她安稳的回到蔷薇苑。
任凭沈玉瑶如何想,她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桑拧月被人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等桑拧月再次醒来,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屋子布置的很清雅,可却没有火盆也没有地龙。
大冷的天,桑拧月本该被冻得手脚冰凉。可此刻正好相反。
她手脚滚烫,浑身炽热,还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体内攀爬噬咬一样,让她浑身都瘙痒难耐起来。
桑拧月此时终于意识到,她中药了,怕还是某种不能言说的药。
可已经太迟了。
她踉跄着起身,腿脚却虚软无力,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
好不容易鼓足力气,她去推窗,窗却被封死了。她去撞门,门却被人从外边锁住了。
铜锁哐哐的砸在门框上,似乎在嘲笑桑拧月的无力。
桑拧月一边撕扯着衣襟,一边发出难捱的嘤咛,她浑身出满了汗,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她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落入了周宝璐的圈套。
周宝璐想毁了她。
桑拧月想想那些守门婆子中,那些中药的女人最后会有的下场,浑身都瑟瑟发抖起来。
她哭的更厉害了,可却发不出更多声音。她鼓足了力气,拿起摔碎的瓷片在大腿上狠狠划了一下,疼痛让头脑有了片刻清醒,桑拧月四处逡巡着房内角落,寻找着趁手工具,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