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车队在泥泞的大道上艰难前行着,本就没怎么修缮过的土路因为春雪和细雨而变得越发不成样子,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来往的行人和车辆踏出来的道。车队的马夫们恼火地甩着皮鞭,在空气中呼呼作响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却下不得狠手打在身下的驽马上,在商行中这些马匹也是极重要的财产,何况看看这陷在泥水里的,沾满了尘土的马腿,再怎么鞭打又有什么用呢?
艾尔撩开篷车的帘子,看见眼前一番情景,猛然间脑海里闪过地球着名的一句话,没多想就脱口而出:“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坐在前面的弗里曼挠了挠头,嘀咕一声:“这不废话嘛。”,他声音不大,却正好被探出头来查看路况的萨沙听到了,也没什么废话,一巴掌直接拍在后脑勺上,“艾尔少爷这番话听着普通,却有大道理,你懂什么,好好赶你的车吧。”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一向惧怕父亲的弗里曼缩了缩脖子,板着个脸一副专心架车的模样。倒是艾尔有些尴尬,这番大道至简的话哪是他说的。只是这西境的风雪和路上的沙尘磨炼得他脸皮极厚,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就默认是自己说的了。
读书人的事,能是偷吗?偷书是窃书,这偷话嘛,文雅点,就叫做致敬吧。
致敬,嗯,没错。我用你的话,用你的主意是看得起你,这没什么毛病。
且不说艾尔打着致敬的旗号脸皮越来越厚,他强行转移一波话题,倒是和萨沙越聊越投机。开始的话头还是艾尔在闲聊中提起了他的故乡人人耳熟能详的致富经:要致富,先修路。
谁知这条十三亿人总结的经验教训却直接被萨沙否定,他反问道:“艾尔少爷您将来是要在整个西境修建连接各处的驰道吗?”
“当然。”,艾尔脱口而出,不过他马上想到有些不妥,补充道:“在西境财力、人力能支撑的情况下。”
“那我想请问下,这人力、物力,从何而来,哪怕今后西境商行发展起来不缺金钱了,可这人从哪里来?”
艾尔没有说话,他也知道自己受地球上经验影响,有点想当然了。
“还有一点,您说要建造驰道,这驰道是要以什么标准建造?是普通的夯土路?还是更高级一点,铺上沙子?恕我直言,就算是铺设夯土路,消耗的人力物力也是巨大的。”
“还有最后一点,您建设这样的驰道目的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贸易吧,百姓们走道也方便,对军事方面作用也很大。”,艾尔说道这,自己也有点底气不足。
“您的本意是好的,考虑的也很长远。只是在下觉得西境的百姓相比于修路,更希望能多修点风车、水渠之类的设施,能让他们来年有个好收成,要知道由于金钱不足,很多地方的灌溉设施都已经年久失修了。”
说到这,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反驳艾尔,未免显得有些不敬,萨沙连忙恭维道:“当然,您的眼光肯定是要高过这些平民百姓的蝇头小利的,我觉得荆棘堡连通圣辉之境的大道还是要修的。”
艾尔听着萨沙的讨论,心中不禁感慨,真不能小看这世界的土着,尽管自己有着地球的知识,还有着这世界两世的经验,可是在面对这些各领域的优秀人物时,还是会经常暴露出自己的不足。
在这些洞察世事的老家伙面前,除去权势外衣的自己还能高昂着头颅吗?
正因为知道敬畏,所以懂得谦卑,正因为懂得谦卑,才能够自强不息。
把头低下,将腰挺直,阔步前行,当如是也。
艾尔正与萨沙闲谈着,车厢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艾尔少爷,泰达尔城到了。”,虽说艾尔一直想让这位老管家一同坐进篷车里,可这位老骑兵固执地认为这世上再没有比马背更舒服的地方了,因此总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
“泰达尔城到了?”,艾尔倒是一愣,车队一直陷在泥地里,他还一直以为他们要在荒郊野外过夜呢,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泰达尔城。
艾尔走下马车,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座要塞伫立在前方,虽说不能和雪要塞奇观伟迹那样的震撼人心相提并论,但也能称得上是雄伟壮阔了。
泰达尔城是圣辉之境最西端的城市,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离开西境,进入圣辉之境。要塞里驻扎着圣德兰的第三军团,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这样的帝国正规军停留在这里,对外宣称是预防不测,几乎是赤裸裸地将皇室的不信任摆在了世人眼前,什么不测?此中意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除了西境,其他东、南、北境边界也分别驻扎着第二、第四、第一军团,这四大军团再加上守护圣辉之境的紫罗兰军团和防卫圣辉之城的城卫军构成了皇室最主要的正规军事力量。
这座以传说中的圣剑命名的要塞自然就带着渗人的杀气。圣剑泰达尔在圣典的记载中是诛邪斩恶的神明配剑,至于这要塞是诛的什么邪,斩的什么恶,路人皆知。
作为西境的未来领主,艾尔自然是看这座要塞很不爽的,连带着看第三军团也很不爽。但这么大的车队想要通过这座要塞,不被吃拿卡要,拖个十天二十天,是一定要和第三军团的长官打交道的。
艾尔也没有微服私访,隐藏身份的打算,他都已经决定把西境商行的牌子打出去了,就不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相反大少爷的身份还能为他提供点便利。
就比如此时,与他会晤的第三军团军团长尤里一脸的不冷不热,拉长的面孔好像艾尔欠了他三辈子的钱似的,艾尔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把玩着将军府待客厅里的一个翡翠狮子。
这狮子也不大,正适合一手掌握,放在手心里拿捏。颜色看起来不纯,不是那种绝世好玉,但放在待客厅里也是价值不菲,表面光滑如新,看起来经常打扫清垢。
“将军刚才说物资过多,需要统计一段时日是吧?”,艾尔拉长着声音说道,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翡翠狮子。
“没错。”,尤里将军惜字如金,低头喝茶,作为皇室的心腹,大帝的爱将,他不介意耍点手段恶心一下眼前铁荆棘家族的大少爷,更没有与这位大少爷交好的打算。既然已经当了狗,就要知道该对谁叫,不该对谁叫,更该知道除了自己的主人,不能对其他人摇尾巴,不仅不能摇,还要时不时吠上几声,以显示自己的忠心不二。
不然,也不用当狗了。当然,尤里将军从来将自己的这种品质赞誉为忠诚,正是骑士的美德之一。
万一大帝知道了此事,心中对自己的印象又会好上几分。
既然当了官,就没有不想升官的。怎么升官?就是这样的好印象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就这方面而言,这位尤里将军像是位政客多过一名将军。
只是他的茶杯刚到嘴边,浓郁的香味都已钻入了鼻尖,却突然听到一声脆响。
抬头一看,只见艾尔一脸的无辜,“万分抱歉,尤里将军。我这一失手,把您的狮子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