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足地连吃三个煎饼果子,都喝完粥了,那种酸香的味道还萦绕在口齿间,安翀背上书包,跟自家姐姐招呼一声,就要出门。
“等等。”
安溆裹了两个煎饼果子,对半切开后用油纸包好,给安翀装到书包里,叫他和小石头在路上吃。
寒风呼呼的路上,几个临河村的孩子边走边捧着一个圆饼裹的东西吃得满脸幸福,一个比安翀还高些旁些男孩子都吃得嗯嗯的,好一会儿才含糊说道:“小翀,你姐怎么这么厉害,她做得东西太好吃了。”
安翀把自己的那份也给村里的同伴分了,闻言自豪道:“当然了,你不知道我姐多努力,每天都看我在镇上买的两本书。姐姐这样都是为了我能读书,她一个女娃家,不在这巧上下功夫,想靠体力挣钱也不可能啊。”
完全把他姐那些推陈出新的小食,都归结在了巧上。
其中一个小伴闻言,说道:“不是,小翀,你姐的力气也很大,我娘说你姐拖着一捆竹子都不吃力的。”
安翀心里一酸,他们这个破烂的四面漏风的家,姐姐想要撑起来吃了多少苦。
“安翀,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眼看着要走到一个村子上,旁边的小路上转出来三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见这几个人,安翀的面色变了变。
“陈哥,周哥,霸哥。”
安翀站在最前面,挡住了小石头和同村的小伴。
三个人晃晃荡荡地站在几个孩子面前,其中叫霸哥的更是双臂肌肉虬结,看起来很是唬人。
“好歹是带着你找过东西吃的,怎么,你日子好过了,就不管兄弟们了?”霸哥吊儿郎当问道。
安翀抿着唇,说道:“我也出过力,不是白吃你们东西。”
唇边长着颗痦子的瘦猴上前推了安翀一把,“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要不是老大看你可怜,你那点子力气也没人用。”
“你们,”瘦猴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来,“别想欺负我小叔,我们安家人,不是好欺负的。”
“呦呵呵,真是了不起啊。”瘦猴打量了一眼小石头,“知道你们家有童生,有秀才,可那算个屁。”
这话一落,三人都呸出声。
安翀上前道:“陈哥,他还小不懂事,有话我们去那边说,”而后转头,对小石头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跟上。”
小石头不放心地拉住安翀的手,低声道:“小叔,你别听他们糊弄。”
安翀点点头,推着小家伙的肩膀示意他和村里的小伴们先走,那两三个也有姓安的,切刚吃过安翀给的煎饼果子,便都道:“小翀,你别怕他们。”
走到一边,周哥说道:“你不怕我们?现在也是个体面人了,读书,是不是还要考科举?要是人知道你跟着我们去偷过东西,围殴过人,你说你还能读成书吗?”
安翀一下子翻过手,将手指间一个细细的刀片送到周哥脖子上,“我才多大年纪,不也是被你们逼的吗?哄骗一个读书人,不知道到了公堂上,县太爷是先发配你们,还是先剥夺我科考的资格?”
周哥僵着不敢动,伸着手道:“小翀子,有话好好说。”
妈的,差点忘了,当初老大之所以收这小子,就是看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狠劲儿,来前老大还特地交代了,让他们好好说话。
“都是为了生活,别这么狠,”刚才很是霸气的霸哥,语气软和地道:“刚才咱们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安翀哼了声,收回刀片时,却不小心地在周哥脖子上蹭了一下,一抹血线溢出来。
周哥大叫一声赶紧去捂脖子。
安翀道:“陈哥,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陈哥看了小周一眼,笑道:“叙叙旧嘛,好久不见你了,张老大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叫我们来看看。”
“那个,听说在官道边做生意的那个,是你姐?”霸哥笑着说道。
安翀不信这些人不知道,什么也没说。
霸哥继续道:“咱们老大也想正正经经地过日子,能不能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面上,叫你姐匀两个好方子出来?”
要不是之前找事儿没成功,他们也不会想到这小子。
安翀说道:“我姐一个方子最少要卖十两,你们能出多少?”
霸哥立即就想怒了,要是有那钱,用得着来找你吗?
“小子,你别觉得你狠我们就怕你。”周哥不甘地说道。
安翀抱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不在乎道:“我不知道你们怕不怕我,却知道我不怕死。”
陈哥一把将周哥搡开,说道:“知道小翀子是个狠人,这样吧,咱们都是兄弟,能不能便宜一点?”
“你们想买方子去跟我姐商量、”
安翀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陈哥说道:“你知道张老大那个人,有点小气,要不你垫一部分钱?到时赚了钱,咱们平分嘛。”
安翀到底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狠得起来,却也不想给姐姐找麻烦,更不想现在平静的生活被破坏。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能让我姐知道,而且我手里只有五百文,我只出这么多。以后我也不跟你们分红,咱们从此以后谁都不认识谁。”
“五百文?有点少吧。”霸哥说道,好似无意地活动着手腕。
安翀看他一眼,“打死我也就这么多钱,要是不想要就算了。”
“行行行,五百文就五百文。”陈哥伸了伸手,“拿来吧。”
安翀道:“我是去上学,怎么可能拿这么多钱?明天我还要去府城,天擦黑了你们找个人去临河村,我把钱给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明显是做主的陈哥说道:“可以。不过小翀子,别糊弄兄弟们。你不怕死,咱们不怕死的也多着呢。”
“知道。”安翀转身离开。
周哥轻轻呸了声,道:“陈哥,就这么绕过他了?”
陈哥朝地上吐一口唾沫,“能怎么办?吓唬不住,你还真敢怎么着他?临河村那个童生,可是他大伯,他爹还是个秀才,真闹出大事,我们也兜不住。”
霸哥叹道:“咱们小人物,就是不容易。”
陈哥说道:“回去,下午我去临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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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下午,安翀一手握着书包带,推开院门走进家里,看到晾在院子里的两排面条,惊讶道:“姐,不是还有很多干面吗?怎么又做这么多?”
安溆正在鸡圈边喂鸡,闻言道:“有人要五十斤,明天我们去府城的时候捎过去。”
因为时间紧,待会儿还得拿到暖棚里烘一晚上。
“请好假了吗?”安溆问道,“还有,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请好了,先生留我说话了。他还让我有机会的话去府学看一看。”安翀说着走向他的屋子,一会儿出来,对已经拿着几颗鸡蛋到厨房的姐姐道:“我还有事,出去一下。”
安溆从厨房里出来,看了小弟一眼,点头道:“去吧,早点回来,今晚上吃猪油拌饭。”
安翀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听到好吃的也不高兴?
她这两个便宜弟弟,可都是吃货呀。
正想着,宗彻从旁边的茅草屋走出来,说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看小翀不对劲儿?”
安溆疑惑?
宗彻颇有种面对笨人的怜悯,耐心解释:“他说话不敢看你的眼,而且袖子里揣着那么一个大包,定然是他这段时间从你这儿赚的钱。”
安溆:“你是说,他要偷偷买什么东西?”
宗彻有抚额头的冲动,“买什么东西需要把所有的钱拿出去?而且我们明天就要去府城,到府城再买不好吗?虽然不敢肯定,不过我觉得有很大可能是被人威胁要钱了。而这个威胁的,又很可能是当初小翀出去结交的那些人。”
安溆向他伸出个大拇指,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没用她怎么找,转过大门往村里走没多久,就看见小弟跟一个精瘦精瘦的人站在隔壁的邻居家墙壁边说话。
然后没一会儿,小弟从手里递了个东西出去,正是他最宝贝的荷包。
“小翀,吃饭了,”安溆适时出声,迈步走过去,“这是谁啊?你朋友吗?”
因为她突然出声,安翀手里的钱没有递出去,陈江也不敢接了,匆忙打声招呼就走。
之前张老大带人去那官道边找麻烦,他就紧跟着,当日那女人已差点让他们成为薛家集上的公敌,今儿认出了自己,只怕能将他给送到县牢里去。
“那是谁啊?”安溆走到安翀身边,看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问道。
安翀一时间有些慌张,想不出什么好借口,说道:“是我之前的一个朋友。”
一说出来他就恨不得打嘴,这不是直接告诉姐姐那是他交的混混朋友吗?
“他找你干什么?”安溆说话时就看着小少年。
安翀本来就不想对姐姐说谎,此时更是想不出什么谎话,半晌只得默默垂下头。
“你那些朋友,要是人品可以的,不是不能继续来往,”安溆说得语重心长,“但如果他们转回来讹你,你别一个人扛着,回家跟我说。我这些天的生意也不是白做的,只借你昌盛哥在集上的好人缘,那些人就兴不起什么风浪。”
安翀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眼眶子、鼻头都是又酸又涩的。
“大妮啊,这大黑天的怎么还和你弟弟在外面?”隔壁邻居刘大娘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走出来闲话,“你们吃过饭了?”
他们就是村里靠做竹炭为生的刘姓,虽然辛苦些,日子倒是比没有什么副业的安姓人家要好过几分。
不过便是这样,他们也舍不得一天几十斤几十斤竹炭的烧,因为安溆几乎包圆儿了他们家的竹炭,刘大娘对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
再一个,人家有做小食的新巧心思,不仅能赚钱还体面,就冲这个也要捧着,万一哪天就用得着她呢。
安溆笑着闲话了两句,牵着弟弟的手就回家去了。
进家,只对他说了句:“那些人如果再来找你,你让他们找我去。去洗洗手,吃饭了。”
安翀低低的哦了声,觉得自己十分没用,满脸都是懊恼神色。
洗手的时候才想起来,姐姐一开始就好像知道陈哥是什么人来着。
厨房里,安溆佩服地和宗彻说道:“你怎么猜那么准?还真是小翀以前在外面交往的那些混子呢。”
她一边说,手里一边盛出来热腾腾的米饭,然后将牛奶白的猪油舀出一勺埋到饭碗中,三个饭碗都弄好猪油,才将之前碾好的咸蛋黄粉撒到米饭上。
端着一碗转身,看宗彻似乎在发愣,笑着打趣道:“这还不能说?”
你这福尔摩斯推理也要有个过程依据吧。
宗彻自端了一碗饭,说道:“我只是把最可能的那个猜测跟你说了。只要观察细致些,你也能看出来。”
安溆:费不起那个脑子。
这时安翀洗好手进来了,安溆便不提此事,将拌好的米饭送到安翀手上,“快吃饭,吃过饭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明天我们起五更。”
安翀嗯了声,问道:“跟方伯说好时间了吗?”
“说好了,明早他来家里接。”安溆吃了一口办好的咸蛋黄猪油拌饭,真好吃,比她前世最拿手的牛油拌饭还要好吃。
什么都不如一口美味的饭令人满足啊。
看到宗彻的拌饭不那么均匀,安溆放下筷子伸手给他又拌了几下,催促道:“都吃快点。”
赚了这么多天的钱,也该去逛逛府城大市场了。
好期待的说!
不过安溆的期待,在经过两天的晓行夜宿后就减淡一半多。他们出发的时候是阴沉沉的天,走在路上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一大早,天空便飘飘洒洒下起稀疏的大雪片子来。
本来照方伯说的,他们中午能到德安府,被这场越下越大的雪一耽误,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黑的时候。
大雪之下,守城门的兵丁都在城楼桥下的洞子里待着烤火,因着当下没什么追缉要犯,府城生活很是平稳,进进出出的也没查那么严。
他们的马车经过,里面的兵丁看一眼就摆手让过去了。
“大妮,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找地方安顿下来?”外面驾车的方伯问道。
安溆这两天经常听到方伯喊她“大妮”,难免觉得这个称呼别扭,正想着以后怎么样把自己的名字名正言顺地在村里喊起来,听到这话,坐过去掀开帘子道:“先去府衙附近打听一下,看巡按大人是否已经放牌。”
放牌还是她听宗彻解释的,听他的意思,这放牌就和后世出的考试公告差不多,一半巡按大人到巡考的省份后,祭拜过孔庙,就会放牌开考。
是的,这个世界也有孔孟两位圣人,用的同样是繁体字,安溆学字读书以来便也没那么吃力。
到府衙外,根本不用问,府衙右边就有个公示墙,上面贴着一块蓝布,上面公示的就是此次院试的考试具体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