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兴扬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其实大家都懂,白平海非要邀请人去庄园里面,无非就是联合几个豪门宗派,一起把这件事情压下来,这不是胡来『乱』来,而是这些大势力惯常使用的手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这些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够抗衡的,一个毫无背景的农家少年,拿什么和诸多宗派势力对抗?
但你若反对,那就是与这些势力为敌了,后果……那没有后果可言。
白平海不禁扭头朝禹兴扬冷笑:“禹兄是信不过我白平海的为人?”
禹兴扬冷笑得更厉害:“从七年前那场论武大会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相信你这个人。”
“你!”白平海闹了个大红脸,别人是不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但是禹兴扬偏偏就有这个资格。
实力所在,强者为尊,放眼五大国,敢这么直刺刺说话的也就这心高气傲的禹兴扬。
白平海不怒反笑:“那好,禹兄,如果验明之后,发现天翼是无辜的,那谁来还他清白?你身为域外魔国之人,可能还太不清楚天大将军在我国的名望,将门之子被乡野匹夫所愚,将来如何取信于三军将士,此事不是小事,该如何应对?还请你赐教。”
他的说话水平比那个展龙还厉害,原本是禹兴扬占着道理,现在被他反将了一军回去。
禹兴扬果然住口了,白平海的话又何尝没有道理呢?你禹兴扬的刀法再高明,实力再强大,你始终是域外魔国的人啊,无权对王国的事情指手画脚,何况这还是天家的内务,轮不到外人来干涉。
退一万步说,如果这天翼真是被冤枉的,那么今晚捅下来的这个篓子,谁来负责?谁又能负得起这个责?
禹兴扬刚刚激起的豪气立即被一阵沉默所代替,这个世界但凡像他这样人都是这样,当你有了实力、有了身份、有了地位,你千万不要以为凡事都能按自己的意志进行,因为伴随而来的,是你有了立场、有了顾虑、有了另外的考虑,这些都是蜘蛛网,把你困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但是年轻人却没有这些羁绊,风雪越来越大,篝火在渐渐变弱,少年的胸膛这会却反而挺直了,紧张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如果他是无辜的,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来还他清白。”
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变『色』,禹兴扬也不禁用惊讶的目光望向少年,他不知道这是少年冲动,还是少年已经有了把握?
白平海却不屑的冷哼:“你这条命,抵得上王国将军之子的名声?”
少年毫无惧『色』:“我知道抵不上,但我也是王国的民众,民众也有尊严和名声,何况王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我相信只要他敢把裤子脱下来,一切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白平海真是气得不轻,堂堂一代高手居然被这乡野匹夫『逼』问,但现在却不能动火,他沉声道:“这么说来,你也是不肯相信我了,要不这样,验明之人由你来选吧,在场的任意一位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想来也不会徇私舞弊,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这家伙端的阴毒,别说在场的英雄豪杰少年一个都不认识,就算是认识,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敢选,真要是选了无疑把另外的人都给得罪了,白平海祸水东引的本事可算一绝。
少年忽然笑了,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漠,但这一笑起来却是十分灿烂:“白前辈,我不是不相信你,相反,我非常相信你、也相信天将军、更相信这里所有的人,所以你一定要我选的话,那我就选择所有人,让所有人一起来验,这样才是最公平的。”
听到这话禹兴扬竟有一种想鼓掌的冲动,少年这话回答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任你『奸』诈似鬼,我自诚心无愧,正气之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把一切『奸』邪碾得粉碎。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显然已被少年的话所打动。
“你!”白平海正欲反驳,冷不防被天青阻止了。
天青转身冷冷的看着天翼,声音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翼儿,就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让大家看看是这位姑娘在说谎?还是你在作『奸』犯科?”
“我……”天翼的表情很是犹豫,全身的酒意都化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簌簌而落。
见他犹豫不决,天青的口气恢复了昔日他征战天下时的凌厉:“有什么好害怕的?脱!”
禹兴扬注意到天青人虽铁面无情,可背负在身后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到了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天翼只要敢脱,那是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这时主桌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天将军请息怒,不知道我这个外人能不能说两句?”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蓝衣老者慢吞吞的走进了院中,这是王国的上一任执法总使皎古,因这一代国君继任之后才退下来的,但皎古的名望非常高,他在任时结交的朋友满天下,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天青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自称外人,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外人。
皎古慢慢的走到了少年的面前,笑呵呵的说道:“年轻人,我叫皎古。”
少年立即行礼:“原来是皎先生,失礼了。”
“无妨!”皎古也是以一种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年轻人,我很好奇,这位聋哑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道:“我们没有关系,我不过是在山中狩猎,今早救起她的时候才认识她。”
众人发出阵阵叹息,这少年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这样一根筋的拧到底,值得吗?
禹兴扬也在叹息,一腔热血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讨回公道,这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呢?
皎古笑着点头:“很好,年轻人古道热肠,我是很敬佩的。”
少年再度还礼:“不敢!”
皎古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任执法总使的时候,也深知法不容情,不过现在是非定论还言之过早,我有一言不知年轻人你可愿意听?”
少年道:“皎先生请讲!”
皎古面向天青,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天将军从军征战迄今已有八十三年了,这八十三年时间天将军所经历的战役,大大小小加起来也不下五百次了,其中最漫长惨烈的,要数隔壁迦炎帝国和我们大盛王朝的战争,算下来断断续续持续了四十年的时间,这四十年我们王国死伤了近一半人口,被攻陷了三分之一的领土,如果不是天将军多年奋勇杀敌,最终收复失地,我想今天我也不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这一点在场任何人无法否认,天青确实居功至伟。
皎古叹了口气:“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们现在在场的人,其实『性』命有一大半都是天将军给予的,他多年守护的也就是王国版图内部的我们了,现在你质疑天翼有问题,我大胆假设一下,如果天翼真要是被冤枉的,年轻人你难道真要白白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吗?”
“那如果他不是被冤枉的呢?”少年身上自有一股『逼』人的锋芒。
皎古叹道:“我执法多年,有时候也讲究法外开恩,有些事情可能是逞一时之快,也有可能是被人唆使而蒙蔽了眼睛,王国的律法目的不是惩戒众生,而是劝人从善,倘若天翼不是被冤枉的,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重新向善呢?
年轻人,你是个好孩子,天翼也是个好孩子,你们都还年轻,前程远大,将来王国还需要你们这样的栋梁之才,为何非要闹出人命呢?白平海也是一番好心,都担心枉出人命,今日又是良辰吉时,依我之见,年轻人你和这位小姑娘,我托人护送你们回去如何,你若愿意改日我必亲自登门拜访,感谢你今夜的明智之选……”
这话不但让在场的人听得大为叹服,也让禹兴扬感慨这些老江湖真的是……怎么说呢?字字珠玑、步步圈套,歪谈『乱』道、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都包含在这番话里面了。
果不其然,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他转过身去看那少女。
少女却是一脸的茫然,她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语,在她静默的世界中,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少年,因为只有少年才能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所以她要的也不多,只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
公道,这两个字是多么卑微,在那些宗派贵族、权势滔天的人眼中,这就是两个错别字,不但粗俗无聊、而且幼稚可笑。
然而公道,这两个字却又多么的伟大,在那些一腔热血、勇往直前的人心中,这个令人振奋的词永远在激励着他们、鼓舞着他们,告诉他们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千万不要放弃,为本心而活,为初衷而战。
漫天风雪刮来,寒风中的少女冷得瑟瑟发抖,她单薄的衣服上已经结了一层冰了。
可是她并没有动,她就那么直直的凝视着少年,她的脸上,茫然、未知、信任、期盼、温柔、担忧、惶恐、害怕、恐惧……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了一种让人无法直视、也无法拒绝的复杂神『色』。
这一刻,少年又慢慢的转回身来,再度面朝皎古。
这一次,少年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沉思和犹豫,取代的只是一种绝不动摇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