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下着雾，不多一会儿的时间，就在人的发丝间结出一点点的小水珠，林障之中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大多是脸上印有面记的南毒之人，来送一个疯癫了很久的女人入土。
今天是楚若的母亲下葬的日子，与外面的人不同，南毒血脉的人因为天生异于常人，且后天又修习炼毒之术，死后的尸体长久也不会腐败，所以南毒之人死后的归宿要么是火葬，要么就是这片林障之中。
终年生活在南毒之内的南毒人，最后是会被葬在这片林子深处的，林障中的各类毒物繁多，其中的毒性自成一体，也包括这片养育着其中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土地。
南毒人的躯体长埋于此，不设棺椁，只有一袭亲朋挚友亲手编织的草席裹身，送他们最后一程，最后融进这片土里，养护其中的生灵。
选择火葬的南毒之人其实并不多，死后不得全尸于他们而言也并不乐于见到，如今只有那些南毒出身，最终却选择了和外面的人生活在林障之外的南毒中人，死后尸身才会被火葬安顿，他们也只有骨灰才可继续留在南毒以外，和之外的亲人团聚，或是同葬。
火葬之举最初实数无奈，因为许多人对于南毒中人的好奇，其中当然也包括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对于他们身上毒性的在意，甚至还有的人只是出于对一具完好的美艳尸身的遐想，想方设法将死后之人据为己有。
离开了南毒的这片土地，谁也无法预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活着的时候是如此，不曾想死后亦然，于是化作灰烬便也成了另一种重归安宁的方式，对于远离林障庇护的南毒之人的最后归宿。
楚若母女于南毒之中一直是彼此相依生活在一起，楚若的父亲并非南毒之人，见过他的人似乎也没有几个，楚若是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才随着母亲重新回到了这里，其后再也没有离开。
楚怜全程始终是陪在楚若身边的，眼看着亲人入土，看着泥土将一切掩埋在记忆之中，除了站在她身边，不时轻声给予安慰，楚怜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节哀顺变，有什么事只管开口。”柳因风抬手轻轻抚摸过楚若的脸，面带泪痕的人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垂下了视线，她转身离开前拍了下楚怜的肩膀，又叮嘱道：“好好照看她，再找梁楚笙开些药膳的方子吧。”
“二姐放心吧。”楚怜看向她点了点头。
柳因风离开了这里，身后一路还跟着不少的人，直到她暂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那些人也才停了下来，在她的视线下有些不自然地围了上去。
在那传闻之后，柳因风知道必然有人是有话要说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好贸然开口，而她其实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拿出来说，虽然有的事也只是早晚，但至少在春日宴之前，并不是好时候。
“今日算是简单地办了个葬礼，想必大家心情也都不是很好，各位也辛苦了，没事的话就各自回去吧。”柳因风扫了一眼身旁的几人，只是没有几个是如她话中所说就此散开的。
人丛中的几人围上前来，一个妇人近前拉过柳因风的胳膊，抬头看向她，“因风啊，你还好吧，身体怎么样了啊？”
柳因风淡笑着拍了拍这人的手，一并将胳膊给抽了回来，故作疑惑道：“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了？”
“你可别瞒着我们呀，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上上下下哪儿有不担心的啊，最近可是都在听人议论，来，你也跟我们说句实话，可别让我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见柳因风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人便也急切了起来。
“按理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才出了楚若娘的事情，谁都没有乐意再看见有人不好的，更别说你了，你现在可是管着南毒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若是躺在那儿的人突然换了你，你叫大家如何是好啊？哎，真是不敢想！”
有人叹息一声，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都知道你辛苦了，一向轻易也不会多嘴问询什么，可关系到节骨眼的大事儿，你可不能瞒着啊，到时候整个南毒突然没了防备，岂不是要出事了吗？你也知道，自从梁长老也走了之后，那位子还空着呢。”
被一圈的视线给盯着，她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最近有什么传闻我倒是不太清楚，想必一直以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里也不止一件事情，不过有句话我可得先说一声，你们怎么猜想倒是不要紧，这话要是传到了南毒外头去，可就不止是传闻了。”
柳因风话音一顿，原本嘈杂的声音跟着沉下了几分，她朝着众人打量了一番，说道：“我就先不追究这种传言是从哪个人嘴里出来的，又是何居心，不过都说谣言止于智者，春日宴就在眼前了，孰轻孰重，想必大家还是能弄得清楚的，对吧？”
“哎，我们这不也是关心你的身体吗，柳当家的安全哪个能不挂在心上。”一人眉头渐舒，脸上跟着爬满了笑意。
“如此便好，听你亲口说了，我们也能安心，不过即便如此，为将来计，有的事情还是应该早作安排，梁长老离开日久，至于日后能够接替位置的人也没有定数，若是真有个天灾人祸的，南毒之人又该如何自处啊？”
柳因风抿唇站在原处，身边的人虽然言语间转了风向，但话中的意思却也颇为清楚，只凭一句话就全然消除所有人心中的不安与疑惑，显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在此间当家也非一两日的时间，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只不过……
一人探头上前，急着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虽说现在南毒有你，但以后总归是要回到南毒血脉之人的手里，总得有个打算吧。”
许多的话其实她根本不必听，心中一直也都清楚，只不过如此下来，尤其是细雨蒙蒙非要站在湿漉漉的林间地上说这些，也足够让人觉得烦闷了。
她略微扬头看去，下意识拨弄着左手小指上的尾戒，当听见一声震颤的鸟鸣声如心中盼望的那般传来的时候，唇角不由多了一抹笑意。
柳因风眉间轻扬，抬手而立，片刻之后一只大鸟振翅俯冲而来，身旁的人一扫簇拥的姿态，各自退开了些，抬眼看向停在她手上的鸩鸟。
“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你们各家派一人，三日后议事厅见，到时有什么话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她扬声说道，眼见众人也没了异议，径自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