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杨的眼底本来满是沉痛,听到这句话,瞬间又要开始冒火,他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阿碧感觉到手上一阵暖流过来,知道萧杨是在渡她修为。
阿碧努力想笑一笑,可惜还是没有成功,便作罢:“哥哥,没用的,不要浪费你的灵力,洪荒神体体太脆弱,谁也救不了我。我知道这有些残忍,但是,哥哥,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吧,这是我想过的最好的办法了。”
萧杨又怒又急,嗓子带着嘶哑:“你这是什么破办法,我带你去找大夫。”说完就要抱起她,可是阿碧全身像是没有骨头,他刚触到她,就缩回了手,他怕这么一动,碎骨全戳进肉里,反而让她更痛。
有滚烫的液体一点点打到阿碧的胸口,瞬间浸透她的衣裳。
她觉得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要被烫伤。
萧杨用手遮住脸,沙哑的声音从双手之间传出来:“阿碧,对不起,哥哥没用,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
阿碧不想动,只是轻轻转过头,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外面月色下浓郁的树林,偶尔吹进来的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吹起又落下,多么温柔,仿佛在安慰萧杨,“不哭,不哭。”
她轻轻说道:“哥哥,我死后,你要在一炷香内炼化我,据说这个时间段的效果最好。你以后别吃生肉了,记得要烤熟了吃……”
萧杨轻轻跪在她身边,把头埋在她肩头,小小的肩膀如此瘦弱,萧杨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他抱着娘亲一样,可是,他明明没见过他们的娘亲,也许,这就是亲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吧?
其实,猫妖他们做事实在太多余,对于不会法术的阿碧而言,点个穴她都解不了,为何要多此一举断她经脉呢,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有多疼吗?
萧杨暗自下决心,今后,只要是他到过的地方,就不会有猫族的痕迹。
他其实也明白,对于如今的阿碧,死反而是她唯一的解脱,洪荒神体固然神奇,却十分娇嫩,小时候阿碧只是被野兽咬了一道血印子,就耗费了萧杨半身修为救她,从此之后,萧杨一直小心翼翼,每次她回来,都要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但这次……的确神仙也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萧杨的眼神黯下来,阿碧这么小,鬼族怎么舍得收她?她一人过奈何桥时,会不会害怕?孟婆会不会怜惜她,多给她一碗汤,让她忘却今世的痴怨纠葛?
萧杨方才渡了两百年修为给她,却依然毫无效果,阿碧显然已经是弥留之际,喃喃说着:“哥哥,我刚刚在这里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爹和娘,可是他们的脸都是空白的,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哥哥,你说他们跟我们是不是很像呢?不过不要紧,我马上就会看见他们了。”
萧杨像抱婴儿一样抱着她,一边用灵气温暖她逐渐冰凉的身体,一边低声哄着:“阿碧乖,不要睡,爹娘并不在梦里,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找他们,我们要变强,强到有足够的能力去寻找他们。”
“你骗人,你从小就骗我要去找爹娘,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难得的任性,终于让她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以后,还能看见这样的阿碧吗?
萧杨捋了捋她额前痛得被汗打湿的头发,“那是因为我们隔得太远,哥哥这次不骗你,一定能找到他们的,听话,不要睡,睡着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你不要骗我了,我早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萧杨慢慢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
“有人说,生与死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哥哥,我等不及了,我先去见爹娘……”阿碧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记住啊,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哥哥……”
萧杨轻轻吻了吻阿碧的额头。娇小、冰凉、湿冷。
“好,阿碧,我允许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放你安安心心地离开。从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走到哪,你就在哪。”
风在山谷中经过,呜呜作响,夹带着树叶飒飒作响,仿佛在合奏一首悼念之歌。
有个灰衣少年站在山洞口,俯视着脚下连绵的山岳。
此时已经是深夜,明明只能看得见黑黝黝的树顶,少年却好像看到了非常美的景色,站了许久,久到让人以为是一座守护着什么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层层云朵,照射到脚上、身上、脸上。鸟儿开始四处活动,有胆子大一点的,飞过来停在他肩膀上,眨着黑漆漆的眼珠歪着头盯着他看。
他蓦地睁开眼睛,猩红的眼珠把鸟儿都吓得仓皇飞走,在半空落下一根羽毛,打着圈缓缓飘下,萧杨伸出舌头捕捉到这根羽毛,送进嘴嚼了嚼,不好吃,没有味道。
风儿调皮地轻轻吹起他的头发,就像往日阿碧在他身边,以前她也喜欢玩他的头发,还老是抱怨她的头发没他长得好,萧杨低头随手抓了一把头发到身前一缕缕地把玩着。
阿碧,你一直说喜欢我的头发,可是如今哥哥这满头的白发,你看到了可还会羡慕?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那个颜色,怎么办?
万物沉睡了一晚,逐渐开始苏醒,用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迎接新的早晨,可是谁能告诉他,他的早晨在哪里?
——
窗外细月如钩,弯弯的就像阿碧的眉。
妖族的一间厢房内,烛光摇曳,温柔地把人影映射在窗纱上,一众丫鬟在厢房外看去,女子坐在男子身上,双手爱怜地扶着男子的额头。
而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让整个蛮荒闻之变色的妖皇,居然一动不动地乖乖坐着,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
对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丫鬟们至今仍有点摸不着头脑。先是她们一向最尊敬的妖王突然跑来说,妖皇大人回来了,要马上把主殿腾出来。
还未等她们整理好,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俊美男子就闪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美人。
原来这就是妖皇大人,没想到这个上古妖皇这么年轻,这些丫鬟们甚至开始羡慕他怀中的女子,即便晕倒了,也能被这么好看的妖皇抱着。
女子昏睡的时候,妖皇大人在她床榻旁边跟着不眠不休了几天几夜。
丫鬟们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都是一阵阵唏嘘,谁说他们妖族的男人擅长逢场作戏呢,妖皇大人就是一个忠贞不二的活生生的例子。
尤其看到妖皇握住女子的手,丫鬟们都自觉地低下头,脸上绯红一片。
可惜,那些丫鬟们猜错了,此刻的屋内,却不是她们所看到的这番场景。
落瑶透过萧杨传给她的记忆,看到了萧杨的过去,正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觉浑身发冷。
萧杨反而像置身事外一样淡淡地看着她,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变化。
因为落瑶还坐在他膝盖上,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但是并不剧烈,很好,这表示,她虽然不能接受,但是暂时还不反感。萧杨之所以这时停下回忆,是因为希望她消化掉这部分记忆,另一个原因,是想看看她的态度,这对他而言很重要,因为这关系着接下来该不该唤醒她的记忆。
他轻轻问道:“沐儿,害怕吗?我炼化了我的亲妹妹阿碧,你害怕吗?”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她,不想因为任何事情又产生隔阂,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脏剖开给她瞧一瞧里面装了什么,他迫切地希望她接受他的一切,但是他也知道,凡事都有个过程,不能急。
听闻此话,落瑶的双手像被烫到了一样,想收回来,却被萧杨抓得更紧,萧杨仿佛能听到她牙齿打嗝的声音,笑道:“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
“不要再跟我提以前,我不是沐儿。”
萧杨眼里一冷,手上微一用力,落瑶跌入他的怀抱,萧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充满占有欲的动作,霸道的语气,不容置疑的肯定。
“想知道后来如何了吗?”
落瑶的身体一僵,萧杨似乎不以为意,“你是不是奇怪,我炼化了洪荒神体,为什么还没成仙?反而成了妖?”萧杨理了理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吐出一个残忍的事实,带着点自嘲,“因为洪荒神体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落瑶刚好趴在他肩上,闻言惊得咬住了他的肩膀。
炼化自己的妹妹,到头来却是一个谎言?老天,你还可以对他再残忍一些吗?落瑶脑中出现了那个灵动的小女孩,那个跟在萧杨后面叫着“哥哥”的穿着补丁衣服的阿碧,她忍不住抱紧了萧杨,对他似乎没有以前那样憎恨,更多的,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