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姐被夸奖,反而局促地绞着双手,红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
章仇沫几步走到她面前,两手指挑起她下巴,刘小姐一时不明白突然的变故,眨巴着眼睛可怜地看着他。
没想到章仇沫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反而笑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不错,和段侯爷真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听到章仇沫叫“段侯爷”,段询和落瑶直觉道不好,果然听得章仇沫继续阴恻恻地说道,“我们马上要离开,劳烦小姐找其他的地方跳吧。”
刘小姐一张俏脸煞白。
落瑶不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来闹场子就算了,身上穿着婚服就算了,还要抢人?
不对,抢人?落瑶蓦地看向段询,发现他也一脸怔忪地看着章仇沫。
那刘小姐也不像是吃素的,大概是找回了神智,抖着声音,“都说侯爷最近被你缠住了,果然如此,你喜男风就罢了,为何要搭上侯爷的名声,你,你真是对不起墨冰公子的称号。”
“哦?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说罢缓缓巡视了一圈,扫到落瑶的时候目光顿了顿,又似没看到她一般转开。
随后,章仇沫扬着一抹邪邪的笑容,问道,“你们以为我身上的红装是为谁而穿?”头一次在章仇沫脸上看见这样的笑容,又是身着这么艳的衣服,让人突然想起邪魅娟狂四个字。
众人沉默着,随后马上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脸震惊,要真是这样,真是让人……欲哭无泪,他要把段老夫人的颜面置于何地?让今天来赴宴的各位千金小姐情何以堪?不过细细一想,这的确是墨冰公子的作风。
章仇沫一眼扫向主位上那个因为心虚想离开却未来得及逃走的俊美男子,“那么你觉得呢?我是为谁而穿?”
所有人的目光又刷地看向段询。
段询摸了摸鼻子,“其实这个,我觉得……”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令海边上。”章仇沫看着不远处的段询,一语击溃某人的心防,“那时,你身边还有几只白鹭,你看上去满腹心事,盯着那几只白鹭发呆。”
段询愣了愣,完全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章仇沫毫无征兆地吟了首诗:“沧石山下秋节至,明月悬,皎洁如霜雪。晚风惊绿波,浮花浪朵朵。白鹭何处来,山高水阔情难寄。忽闻江上云瑟鼓,苦调凄,响铮琮。流水传清音,悲风过江海。曲终借问弄琴人,人不见,秋来江上青。”
落瑶脑中一阵电石火光,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在段府看到的那幅《令海赋》,段询似乎就提到过,这首诗就是他一个人在令海旁作的诗赋。而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次她为了查清楚李家村的事情,偷偷跟着章仇沫到馥香楼,一向守口如瓶的狐狸章也酒后失言,怅然若失地跟她倾诉过一星半点心事,似乎……也提过这么一桩。
当时他未说是谁,她也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口中的“他”是个女字旁的“她”,如今看来,原来那么多年前,某人就已经留意段三公子了啊?只是,瞧段询这副迷蒙的样子,他真的能记起来吗?
果然,在情事上一贯容易脱线的段三少结巴地问道:“什、什么时候的事?我怎的完全没印象?”
章仇沫懒得跟他说话,只见一阵红光绚丽地闪过,他施展轻功掠到段询面前,因为高他半个头,章仇沫略微低着头看他,逼着他的目光无处可逃,“以后跟你慢慢说。不要闹了,跟我走吧……”
段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四处飘忽,嘴依然硬着:“之前跟你说你不肯,现在又这样,你这人……”
章仇沫没说话,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件和他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红装,段询看了看,又结巴了,“你,你……”
章仇沫满意地看着段询呆若木鸡:“知道你在衣服上讲究,你以为我这几天在滨州做什么,你难道忘了那儿盛产冰丝绸缎,我这几天就是忙这个去了。”他抖了抖,华丽的喜服随风舒展,落瑶仔细看了看,发现章仇沫身上那件绣的是凤,段询那件绣的是凰……而后者显然没有注意到衣服上面的图案是不一样的……
落瑶心想,这章仇沫果然城府深啊,这段询稀里糊涂地接了这凰图样的衣服,不是间接承认了谁是新郎谁是新娘了吗?真阴险啊真阴险。
段询心里嘀咕着,墨冰公子果然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啊,他是不是觉得他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以为送几件衣服首饰就行了?他们段府从来不缺任何东西好不好!不过既然是他特地去滨州带回来的,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只是想到面前的这位俊公子也曾用这样的手段讨过其他女人的欢心,虽然可能是逢场作戏,但是他依然有点吃味,扭着头不理他。
脑子里刚出现“其他女人”这个词,段询瞬间被自己的想法石化了,他什么时候也把自己归为女人一类了?段询转头看向落瑶,瞪了她一眼,肯定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影响到了他。
落瑶被瞪得莫名其妙,也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章仇沫看到段询跟落瑶眉来眼去的,冷了脸,他看得出段询明明极喜欢这件衣服,却扭着脸装着不稀罕神色,这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别扭呢。
算了,回去再慢慢哄吧,沫大公子主意既定,就不打算在这里呆下去。
他一把扯过段询,悦耳的嗓音同时响彻殿堂,“各位,抱歉,人我带走了,大家吃好喝好,今天的开销,都算在沫某头上吧。”这语气里哪有半点抱歉的样子。
其实段府怎会稀罕区区一场宴会的开销,他只不过趁机反客为主罢了。落瑶撇撇嘴,这人真是太狡猾了,她有点为段询往后的日子担心。
段询一手被他紧紧扣着,也不挣脱,背对着所有人,看不见任何表情。
两人正欲走时,突然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娇喝:“你们这对狗男男,拿命来!”
只见刚才的刘小姐突然一改方才局促紧张的样子,眼底里满是杀气,身形灵活地一动,手里的匕首闪着金光,朝二人飞去。
所有人都惊得忘了尖叫。
章仇沫跟段询都背对着众人,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但是此刻往前躲似乎没什么用,往旁边……左右也有两根大柱子挡着,移动不得。这个刘小姐大概事先算好了时间和方位,两人一时间竟无处躲闪,情急之间,章仇沫左手把段询往身前一推,右手快速夺过边上侍卫的佩刀,直接反守为攻,反而迎着那把匕首,朝刘小姐飞去。
此刻的章仇沫全身都是杀气,红色的华服在风中肆意飞扬,衬得身后的段询脸白如纸。
落瑶也心头一紧,趁没人注意,嘴上轻念咒语,指尖凝起一柄冰刀,朝那把匕首掷过去,她突然想起初见章仇沫时,在大街上救冬冬的手法,也试着学他用冰刀扔过去改变匕首的方向,“呯”一声,匕首果然被撞歪,改变了方向,朝关着的大门飞去。
落瑶这才发现,这个刘小姐似乎有点脸熟,这张脸若褪去了这么浓厚的妆,不就是席玫的保镖,那个突然之间杳无音讯的贴身丫鬟嘛!原来,此“刘小姐”非彼“刘小姐”。
落瑶有点跟不上这出闹剧的节奏,她,是来参加百花宴的,还是来替主人报仇的?
府内一团乱糟糟时,紧闭的大门却突然从外打开,只看得到墨绿色的衣摆掀起,那人的脚还未踏进门槛,就发现里面的场面不对劲,跟着脚下一滞,在门口愣了愣。
他的隐卫们大概因为角度不对,没看到前面的飞来横祸,高陵宇下意识地用扇子去挡,可是那匕首是被落瑶用仙力打偏过,加上它原本的力道,岂是一个凡人能轻易化解。
等落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把被她撞歪的匕首,直直朝着因为一时犹豫而未来得及躲开的高陵宇飞去。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落瑶甚至来不及施法术,匕首如离弦的箭般,没入高陵宇的胸膛。
那厢,章仇沫正跟“刘小姐”打得风云变色,听到周围不正常的尖叫,齐齐往这边看来,都变了脸色。
段询顾不得章仇沫,连忙奔过来,叫着:“王爷!”一边朝周围吼着,“都愣着干什么,叫大夫啊!”
有几个反应快的连忙清醒过来,跑着去找大夫。
落瑶也被这一声吼惊了一下,脚下一轻,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飘到高陵宇面前的,众人看着这么诡异的步法,本来想上前看看,又被吓得退了开去。
段询虽然知道落瑶是神仙,但是他从没见过她施法术,第一次看见,心里也有点发憷,这神仙走路怎么一点仙气都没有,反而看着像鬼一样?
他忍着发麻的头皮,帮落瑶扶住六王爷的肩膀,只见落瑶一边半跪下来,颤着手捂住他胸口,一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要怕,你也知道我是神仙,这点小事情没什么的。”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高陵宇的脸色有点白,对她笑笑,牵扯到胸口,压抑地咳了几声:“我信你,一直都信。”
落瑶不敢拔那把匕首,只是施法术止血。
可是,这法术似乎失灵了一样,血依旧殷殷冒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无论施了多少遍止血术,就是不行。
落瑶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高陵宇现在是凡人,神族的法术怎会对他无效?
来不及深入思考,有人被阿灼扯着衣领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过来,一下子被扔到落瑶旁边,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夫。
这个老大夫显然很尽责,一看到高陵宇的脸色,马上肃穆道:“不能扶着他,只能平躺,都让开,添什么乱。”说着一把把段询拍开,段询此刻不敢多说什么,落瑶也连忙给老大夫让开一个位置。
老大夫翻了翻他的眼皮,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拿出剪刀,落瑶眼皮一跳,按住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老大夫瞪她:“要不你来把他的伤口处的衣服剪开?”
落瑶讪讪地躲在一边不说话。
老大夫几下剪开衣服,众人深吸了口气。
匕首很奇怪,从刀柄到刀身,通体金灿灿。
整把匕首只露出刀柄,只怕已经穿透了内脏,果然不拔掉它是对的,落瑶有点不敢看下去,只能看着老大夫,哽咽道:“求求你,救救他。”
老大夫两道眉毛皱得像两条白色的蚕宝宝,他紧抿着嘴唇,非常利索地上了些药,然后仔细端详高陵宇的脸色。
半晌,他又翻了翻高陵宇的眼皮,非常惋惜地叹道:“瞳孔都已经涣散了,老夫无能为力。准备好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