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青公子跟落瑶脑中的书生模样有很大的出入,不是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而是皮肤略显黑,一头浓密的长发非常顺滑,落瑶对头发顺滑的人一像有好感,可是基于对此人不熟,况且此刻的场面不是研究头发顺不顺滑不滑的时候,落瑶把目光从慕楠头上移开,落到他脸上。
慕楠似乎也是未睡好,眼睛周围一圈有点深,落瑶数了数,算上自己,这个院子里,除了四个一夜未睡的人,还有一个被他们闹醒的老妇人,落瑶猜,这位应该是他母亲,心里嘀咕着,念彤姑奶奶,你究竟在哪里,你看到了没有,这么多人为了你团团转。
他母亲跟慕楠说了几句话,似乎在问慕楠这些是谁,慕楠低声安慰了他母亲几句,就把她送回房,带上门,拢了拢衣服,找个了凳子坐下,冷着脸问道:“今日什么风,这么早把章仇公子吹来了?”
听州想冲过去,被章仇沫拦住,沫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楠,不紧不慢地道:“有人说,我妹妹昨日来过你这里,可是昨晚她就没回来,一整个府里的人找了一晚都不知所踪,我昨天来问你究竟是何事,你说你不知情,今天我再来问你最后一次,她究竟去哪了?想好了再回答。”冰冷的语气,让落瑶觉得章仇沫像是在问一个死人。
慕楠似乎一怔,随后嗤笑了一声,说道:“我也跟你讲过好几遍了,无论你问多少遍,我也是一个答案,她离开后的动向,我一无所知。”
话刚说完,听州已经忍不住,手上的剑一挥,搁上慕楠的脖子。
章仇沫这次没有阻拦,往旁边踱了一步,凤眸半眯看着他:“我劝你好好想想,她在这里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楠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盯着面前的听州,却是在跟章仇沫说:“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没有必要告诉你。至于她去了哪里,章仇公子有的是人力财力,多问几个人大概就知道了。”顿了顿,突然低下头,似是在自言自语,“再说,她离开我这里,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章仇沫眼色瞬间变冷,几步走到慕楠面前,用两根手指捏住剑锋,用力朝慕楠的脖颈压了压,瞬间,一股红色的鲜血沁了出来,章仇沫看着他似乎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想报复大可以冲我来,念彤没有欠你什么。”
慕楠终于变了脸色,闪烁着眼神看向章仇沫:“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章仇沫直起身,轻轻拨开他脖子上的剑,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慕楠脖子上的血,擦在慕楠的脸上,才说道:“在念彤对你感兴趣的时候。”
慕楠点点头,都说章仇沫精于算计,每一文钱都花得恰到好处,何况是自己的妹妹接触的人,当然是要事先查探一番的。
既然说开了,有些脸面上的东西就没必要了,章仇沫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想报复我父亲,可惜父亲死了,只好从我们兄妹身上下手。我们两人之间,你自然选择了好骗的念彤,你故意在灯会上一举成名,获得绯青公子的称号,是为了吸引念彤的注意,然后设计让她爱上你,再想办法让她伤心欲绝,以报当时你母亲在章仇家受到的屈辱。”
章仇沫冷笑一声:“我猜,你现在应该已经达到目的了,这次念彤离家出走,应该就是你计划中的第一步吧。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是要用念彤来打击我,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一举击溃章仇氏的产业?如果你的想法是如此简单,那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废物了吧。”
慕楠没有一丝惊讶,仿佛被章仇沫看穿是意料之中,他也不回答,只是呼吸逐渐急促,因为心情激动,脖子上的血渗得更快,跟他脸上的那抹红色交相辉映,整个人显得诡异可怖。
章仇沫用狠戾的语气问:“我说对了么?绯青公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落瑶心上被猛烈敲了一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章仇沫一直拼命反对念彤跟他在一起,原来,慕楠与念彤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慕楠脸色煞白,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正要说什么,房间却里传出一阵声响,慕楠箭般冲进他母亲的房间,落瑶从打开的门里看见慕楠的母亲摔倒在地上,慕楠轻轻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背,紧接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两人抱作一团。
院子里剩下他们三人,落瑶心里很不是滋味,原以为慕楠和念彤至少是彼此喜欢的,没想到其中只是无穷尽的欺骗,不知道念彤知道了真相该怎么办,听州倒是一脸镇定的样子,看来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落瑶突然想起他们一行人来的目的,走到章仇沫面前提醒他:“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念彤。”
章仇沫愣愣地看了她一瞬,大概刚反应过来落瑶为什么会在这里,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目光穿过落瑶头顶看向她身后的院门,整个人僵住了。
院门大开,失踪了一整夜的章仇念彤呆呆地站在门口,丹若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就像在低声呜咽。
章仇沫喊了一声“念彤”跑向她,念彤被这一声叫声唤醒,随后像只被惊吓的小鸟,撒腿就跑,听州也大惊失色,跟着追了出去。
房里的母子俩也听到了动静,慕楠看着念彤离去的身影,嘴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宛若一个活死人。
院子里只剩落瑶,她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慕楠,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你可知道,她失去的只是一个她不爱的,而你失去的,却是一个爱你的人。”
慕楠缓缓抬头,眼神毫无焦点,落瑶看到他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的下摆,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问:“你是谁?”
落瑶并没回答他的问题,笑了笑道:“我也曾因为怨恨蒙蔽过自己的双眼,跟你一样选择逃避,但我们终将要往下过日子对不对?你是要在愧疚忏悔中度过下半辈子吗?”
慕楠:“我没错,我不会愧疚。”
落瑶抬头眯眼看头顶的丹若花,花瓣被风吹起,一片片摇摇晃晃欲掉不掉的样子,落瑶轻叹口气:“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谁能真正分得清谁对谁错呢?”
慕楠没说话,他吃不准这个女子是在说他,还是说她自己。
慕妈妈颤着声音道:“我说过不要去记恨任何人,你果然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吧。我们这一代的恩恩怨怨我早看透了,诚然,你爹爹与我有过一段风月之事,但谁能说我没有一点过错?相反,你爹爹一直在接济我们,他从没有对不起我们,我只是不想受到他的恩惠才搬来此处,你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心你呢……”断断续续的话中,落瑶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慕妈妈原本是章仇家的一个婢女,与章仇老爷,也就是章仇沫的父亲两情相悦,后来还瞒着章仇沫的母亲章仇夫人,在外给她们安置了一方别院,生下了慕楠。
但章仇夫人却并没有对她们恶言恶语,反而派人去传话给慕妈妈,若是想继续回来,章仇家的大门随时为她们母子敞开。
然,自知做错事的章仇老爷和慕妈妈,怎会厚着脸皮继续在正室面前继续来往?这就是章仇夫人的厉害之处,寻常的正房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阻止相公纳妾,却不想这样反而适得其反,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章仇夫人的这一手以退为进,胸襟宽广的做法,着着实实抓住了满是歉意的章仇老爷的心。
不久后,章仇夫人因为得病而久病于榻上,她曾托人把慕妈妈叫到府上,彼时,慕楠才刚满周岁,白白净净地非常可爱,她看着慕楠,当着章仇老爷的面,对慕妈妈道:“我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我看得出来,你这几年其实一直喜欢我家老爷,如果老爷愿意,就让他纳你为正室吧,”又对章仇老爷道,“老爷,妾此生在子嗣上没有什么功劳,只生了沫儿一个,你也未纳妾,毫无所出,等我归去后,你就让慕儿他们娘俩过来府里住吧。与其把你让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还不如让慕儿照顾你来得放心。”慕儿就是慕楠娘亲的小名。
章仇老爷捂着脸不说话。
慕妈妈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愧疚,始终不敢答应她的请求,没想到后来章仇老爷也随着老夫人的去世郁郁而终,临终前,给她们娘俩送了不少金银财物。
说完这个故事,慕妈妈仿佛用尽了她此生所有的力气,落瑶也是无比动容,这章仇老爷的一生能得两个红颜知己,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慕妈妈疲倦地指着院子里那棵丹若树,对慕楠道:“他死后,每年都会让人送一笔钱过来,我都埋在树下了,你自己看吧。”
慕楠站着的身体有点晃了晃,“原来竟是如此……”
慕妈妈自从说完话,就一直沉寂在过去的回忆中满脸悲怆,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慕楠迷茫的目光落到落瑶身上,他突然过来抓住她的手,仓皇地问:“你告诉我,念彤在哪里?”
落瑶眼里满是怜悯地看着他。
慕楠似乎也不指望有人能回答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脖子上流着血,头发散乱,衣衫零乱不整,这哪是平日里羽扇轻摇风度翩翩的绯青公子,看这紧张的模样,他心里是有念彤的吧,可是如今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落瑶心里一声叹,这到底是谁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