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瑶的眼神落在云竹身上的衣服上,岔开这个要命的话题:“这里的琴师穿的衣服真是别出心裁。”
百合似乎也逗够了云竹,笑嘻嘻地回答:“陆姑娘观察甚微,这里每个房间的布置都是不同颜色的呢,琴师也是随着房间的颜色搭配了穿着,所以他们是绝对不能走错房间的。”
落瑶暗道,看不出来,这段询花样真多啊。
百合抿嘴对她笑了笑:“陆瑶姑娘,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侯爷怎么这么乱花钱,布置得如此奢侈?”
落瑶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实侯爷不喜欢在摆生辰宴。”
落瑶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百合继续说:“陆姑娘也知道,我们大少爷段奕是当今的丞相,所以我们段府的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若是被有心人挑了点话柄去,等到了我们大少爷面前,不知道会变成多大的麻烦事。”
落瑶依然不明白百合的意思。
“其实对于侯爷来讲,这样的排场能不摆就不要摆,可是如今的官爷哪个生辰不作宴呢,样子还是要做的,而且要做得极其大,最好是作出一副与人攀比的模样。我们三位爷都有着不小的官衔,常言道,树大招风,不少人对我们段家虎视眈眈,如果不跟旁人同流合污,难免落人口舌。或许他们正巴不得我们自己出点状况,说我们段府故意放低姿态,笼络民心,所图不轨。这话在坊间传是一回事,传到了皇帝那里,就是另外一回事。”
落瑶:“所以侯爷每年摆这样的宴席,其实是为了做给某些人看的?”
百合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一股怜惜之情:“像三爷这样的位置,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为民请命,而是要如何猜人心、防人心。有时候你很难想象,这样的高官其实已经不是官,而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百合还是习惯称段询为三爷,可见他们主仆二人感情之深,落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能说出这样一番令人感慨的话,想来平时耳濡目染了不少官场风云,不过,看得出她是真心为这个侯府好,落瑶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落瑶轻声道:“一日为官,行一日好事。侯爷的苦心总会有人明白的。”
百合拍拍落瑶的手,道:“陆姑娘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会,侯爷交代了,你今日是他的贵客,也是我们的上宾,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桌子下面有个铃,你拉一下,自然有人会过来。”
落瑶笑着说:“你去忙吧,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百合又嘱咐了几句,离开了。
剩下落瑶和琴师云竹两个人。
落瑶刚才被他一记重音搅得胸口发闷,至今仍有点心有余悸,而云竹却似没有发生过一般,仍低头拨弄着琴。
她慢悠悠在窗边的小桌边坐下,正思索如何打破这样诡异的局面,耳边传来一声好听的声音:“想听什么?”
抬头看了看四周,云竹低着头懒懒地拨着琴,看都没看她。
她正在思考这么好听的声音是不是这人发出来的,又听到他不耐烦地说:“别看了,这房里难道还有别人吗?”语速极快,嘴巴都不见得动一下,落瑶惊了。
这琴师年纪轻轻,脾气怎么这么大。
落瑶不想跟他计较,心里暗骂了一句你大爷,笑了笑,“随便,挑你擅长的就好。”
“哪一曲我都擅长,你要我每一曲都弹一遍?”
大爷您真是朵傲娇无敌的千年奇葩……
落瑶抽了抽嘴角:“你先随便弹一首吧。”
没有一句废话,一阵流畅的起势,音乐很自然地过渡到另一首曲子,落瑶这次听出来了,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平湖秋月》。
好在他娴熟的音乐胜过了他的毒舌,弥补了他性格上的缺陷。落瑶在心里狠狠腹诽了这个琴师几百遍,本公主看在这首曲子的面子上,暂且不与你计较。
在柔和的乐声里,落瑶打开窗,看着外面的庭院。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楼正有陆陆续续的客人不断进来,她来的算是比较早的,这个厢房的位置刚好在楼中央,表演场地一览无遗,落瑶对段询的安排打心眼里觉得满意。
落瑶品了一壶茶,吃了盘小点心,听到原本安静的隔壁厢房逐渐有了些动静,二楼和三楼渐渐客满,大概是很多来赴宴的宾客都是互相认识的,正在高声阔论,客套寒暄着。
落瑶算了算时辰,应该是辰时快要过去,可是段询还是没有出现的样子,也看不到阿灼忙碌的身影。
看一眼云竹,依旧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弹着据他说都擅长的曲子,落瑶觉得挺有意思的。
于是对云竹说:“这位小哥,你也休息一会吧,我不大讲究这些排场,有没有音乐无所谓的。”
岂料这话似乎是触动了琴师小哥的哪条弦,只见他涨红了脸,道:“你是觉得我的琴技不佳,可有可无吗?”
落瑶差点把茶喷了出来,肃了肃容,抱了抱拳,“岂敢岂敢,小哥的琴技出神入化,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只是我觉得你为我一人弹琴有些可惜,不如来喝杯茶休息一下润润喉,万万没有别的意思。”
琴师小哥听闻落瑶这么夸他,小白脸居然又红了红,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不用,我看小姐也是个善音律之人,这音乐讲究的就是一颗心,若是你有心,莫要说对着你一个人,即便你是一头牛,我也是愿意弹的。还有,你就叫我云竹吧,小哥小哥的听着怪别扭。”
这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落瑶感觉有点受宠若惊,她干笑了一声,“如此甚好,谢谢抬爱。”
云竹恢复了刚才端秀脱俗的模样,又拨拉了几个音,道:“看得出姑娘对琴似乎情有独钟,我在弹的时候,你已经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整整三百下,”他看到落瑶马上拢了拢袖子,继续说道,“恕我冒昧,此刻房里就你我二人,若不嫌弃在下的粗琴,不如抚一曲打发时间?”
落瑶的目光在那张琴上面扫了扫,默不作声。
刚才,她确实有点技痒,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曾经在清乾天的那段舞,神思一恍惚,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不曾想这个云竹虽然看着正专注弹琴,居然还在观察她。
落瑶心底里有点不愉快,被偷窥的感觉很不好。
云竹又发声:“你弹吗?”
落瑶又看了那张琴一眼,确实是张好琴,当下不再扭捏,走过去。
云竹起身而立,走到一旁,落瑶这才发现他其实挺高的,她站在他面前时,只到他下巴的高度。
落瑶坐下来,凳子上还有云竹刚离开时的余温。
云竹倒一点也不拘束,坐在不远处淡淡地望着她。
落瑶拨了几个音,就看到云竹猛地抬头,眼睛一亮,也许这就是遇到知音的眼神?
落瑶没有注意这些,她手上弹着琴,心思早已飞开了去,自己已经多久没听到这首《霜落》了?
此时此刻,是不是也有人和我一样,弹着这首让人忘不掉的曲子?
她曾给这首曲子填了一首词。
“明月悬,山誓香盟成往事。清风吹,琵琶笙箫几阕诗。空留清影映人间,韶华终究随风逝。有人为伊惜流年,当年多少风流酒醒时。我闻此曲已叹息,感我此言,是否曾相识……”
抚完一首《霜落》,低着头久久不能释怀,听闻云竹拍了拍手,道:“好曲,只是从未听过,不知是何曲目?”
落瑶收起心底的戚戚,笑着道:“是以前一位故人所创之曲。”
云竹凝眸看着落瑶,感叹道:“这位故人,怕是有故事啊。”
……
落瑶站起身,走到原先坐的位置上,给云竹斟了杯茶,“今日能在此相遇,也算是缘分,我以茶代酒,敬你。”不等云竹拿起茶杯,落瑶已经一饮而尽。
云竹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喝茶。
房间里少了琴声,一时安静了下来,落瑶这才发现外面有点吵。
她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底下一楼的场景,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可是丫鬟侍从们还是在厅廊里穿梭着,一个个脸上略带着着急的神色,而作为今晚的主人公段询,此刻都还没出现,落瑶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正想着,云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别看了,这是段府,出不了什么事情。”
落瑶转头看见云竹也在看窗外,脸上一副泰山崩于前而处事不惊的模样,心下一宽,问道:“你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
云竹挑了挑好看的眉毛,“没错,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段三爷。”
落瑶唔了一声,“你不恨他?让你从小学这些?”
“为什么要恨?我喜欢弹琴,况且侯爷人好,跟着他也不错。”
“真不知他给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你是不会明白的。”
两人聊了半盏茶的时间,宴席才开始,照理说,应该由主人进来敬辞,可是段询还是没有出现。
落瑶:“这侯爷的架子要么不端,端起来还真是挺可劲的。”
落瑶看到云竹的脸色变了变,顺着他的眼风看过去,落瑶看到窗外一楼拐角处闪过一个类似段询的身影,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他穿的那件衣服正是吉祥店铺出品,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不,不只是白衣服,看样式,应该是孝服。
落瑶心里猛地一震,这好好的生辰宴穿孝服过来庆贺,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段询领着那人从一条长廊穿到内院,就再也瞧不见了,她所在的厢房刚好能看到这一幕,估计其他人没有看到。
落瑶问道:“那是谁?怎么进来的?”
云竹喝了口茶,深思道:“以前没见过,看着挺古怪。”
落瑶安慰他:“不管他,凡事有你们侯爷,出不了乱子。”
“谁担心他了。”
“……”
陆续有家仆送菜进来,每一道都是精致绝伦,不像是倾玉城能吃到的菜色。
云竹干脆坐在她对面也吃了起来。
直到上了半桌子的菜,突然有人推门而进。
落瑶当时正在夹一块水煮鱼片,被这么一惊,鱼片半途落到了茶杯里,溅了一脸的水花,带起的几滴茶水洒入眼里,一时间眼前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