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图话音一落,落瑶感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看到容淮紧抿双唇,周身环绕起淡淡的光,脚下的草坪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她一直以为师父除了清修之外别无他求,漫长的岁月里避世无争,他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平日里和师兄们再怎么胡闹也没有生气过,最多罚他们当天不准吃晚饭,或者第二天多做一个时辰的早课,落瑶今天居然见到师父动怒的样子,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淮,原来师父生气的时候也是这般冷俊无双呢。
可是,师父为什么突然生气呢?
容淮看着伦图,眼里有一丝发愣,随后是哀伤,他转过身,望着远方的山林,说道:“如果我并没有把她当徒儿呢?”
落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袋空白了一下,师父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明明就是他徒儿啊,是他平时最宝贝的小徒弟,他不会以为这个要赶自己走吧?
不等伦图回答,容淮冰凉的手抬起落瑶小巧精致的下巴,似是在和伦图说,又似在和落瑶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落儿是我徒弟,但也远远不止是徒弟。”从始至终,容淮的眼睛一直盯着落瑶。
落瑶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气息,随着容淮的手指从下巴传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抖了抖睫毛,居然开始结白霜。
落瑶听宋励曾经讲过,师父的心情有时候会让周围的事物发生变化,所以师父一直非常克制自己的情绪,落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难过,师父居然今天为了她而动怒了。
容淮看见她睫毛上的霜,忙收敛气神,握住落瑶的手,为她输入真气。他和伦图修为深厚倒是没什么,再这样下去,身边法力低微的徒弟倒是要被殃及了。
伦图感受到了容淮的怒意,心里一惊,他只知道容淮的法力深厚,却没想到容淮的情绪还可以影响万物造化,他看着容淮握着落瑶的手,虽然心有不甘,可如今是在容淮的地方,打起来占不到便宜。
伦图沉声说道:“都说容淮神君无欲无求,看来也不完全如此。瑶瑶,这是你师父,你别忘了他的身份。”看到容淮立马变了脸色,伦图心里一阵舒畅,又说道,“在你的结界内我使不上十二分的法力,改天再叙,告辞。”说完凭空消失了。
落瑶的身体有点回暖了过来,牙齿还止不住地发颤,好不容易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师······师父,你不会真,真的要和他打吧?”
容淮默了默,变幻出一条披肩,给落瑶披上,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落儿,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落瑶愣了愣。
容淮又温柔地在她耳边“嗯?”了一声,尾音上翘,等待着她的回答。
落瑶的脑袋又空白了,充满诱惑的声音让人丝毫没有抵抗力,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容淮满意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弹了下落瑶的额头。
落瑶嘟着嘴摸了摸额头,动作一大,肩上的披肩滑了下来,忙又抓着披肩拢了拢紧,瞥到地上还有一坛没拆开的酒,难得这坛酒幸免于难,没有落到伦图的肚子里。
落瑶找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板请容淮坐下,显摆地说道:“师父,这是我酿的酒,尝尝味道如何。”说完打开酒坛子,送到容淮面前。
“这就是你忙了几个月的结果?”
落瑶吐了吐舌头。
其实她是存了点小心思的,她想看看一直举止温雅的师父拿着酒坛子仰头喝酒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颠覆平日高雅的形象,落瑶蹲在他身边,眼里闪着贼亮亮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淮。
容淮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从容地端起酒坛子,优雅地轻启薄唇,优雅地啜了一小口,优雅地眯着眼睛回味。落瑶看着容淮嘴角溢出来的几滴酒,不但没有不雅,反而有种致命的诱惑。落瑶忍住想要上去擦掉的冲动,心里一阵长嘘短叹,师父连举坛子都是这么赏心悦目,师父连喝口酒都是这么勾人心魄。
这酒因为放在地上,刚才经过容淮的霜冻,变得更为爽口,像是冰镇过一样,在这夏日里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容淮眯着眼睛说道:“不错。”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山上一半的七月雪都在这酒里了吧?”
落瑶垂眸心虚地嗯了一声,嘟哝着:“总共酿了五坛,酿坏了两坛,只余了三坛。”踌躇了一会说道,“剩下的花儿都用来做了些熏香。”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容淮,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落瑶连忙岔开话题,道:“师父,我给这酒起了个名字,叫落瑶酿,你觉得怎么样?”容淮看着落瑶,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带着自然卷,像两把小扇子,眨眼睛的时候会在脸颊上方落下两片小小的阴影,期盼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像是一个小孩子做了件自以为很得意的事等着大人夸奖。
容淮沉吟了好大一会儿,似乎艰难地说道:“这名字雅俗共赏,不错,”看着落瑶一脸满足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道,“不过为师觉得七月醉更贴切些。”
落瑶愣了愣,看了容淮几秒,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心,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七月醉确实很贴切,师父,你真是起名字的高手高高手。”落瑶看到容淮的嘴角又抽了抽。
玉轮天外,夜色凉如水,寒冷渐入骨。整个落云山已经沉寂在梦乡,偶尔听见蛐蛐的叫声,一师一徒在后山恬静地喝着酒晒着月亮,让人不忍心去打扰。容淮平时并不沾酒,也许是因为这酒是她酿的,况且用了他最喜欢的七月雪,不知不觉喝掉了小半坛,两人都有点微醺。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等落瑶后来发出如此感悟的时候,她正半躺着被容淮抱在怀里,落瑶虽然挺喜欢跟师父在一起,但这样出格的行为,似乎有点不大妥当。
她记得方才还和师父在一起讨论酒的名字,然后······然后师父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问她:“上次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落瑶心里道苦,估计师父开始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装作不记得一般回答:“啊,师父是说昨天布置的抄写《法华经》的课业吗?”
容淮轻笑了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抄经书了?”
不等她回答,又说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再出去喝酒?”
果然,是要让她认错了。
喝酒这个事情,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借着酒意,落瑶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落瑶的注意力落到最后几个字上面,眼里一闪,脑袋在这时候转得飞快,思路也变得无比清晰,马上酝酿着感情,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眼里应景地浮上一层水汽,低嘤着说道:“师父是说不要出去喝酒,我这次是在山上喝酒,应当,应当做不得数。”落瑶突然发现自己又多了一项演戏的天赋,千面观音不收自己当徒弟真是埋没人才。
落瑶叹着,果然,天赋这个东西,是要后天开发的,她估计自己其实各方面都挺有天赋的,只是还未被发现而已。
落瑶看见容淮低垂下眼帘,似是在思考自己的曾说过的原话。
能把论道高手说得哑口无言真是不容易,落瑶给自己偷偷点了个赞。正心里暗自得意着,听闻容淮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哦,是么。我当时是这样说的么。”
落瑶拼命点头。
容淮慢吞吞地道:“不过······”
落瑶支起耳朵。
容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落井下石地说道:“不过,做不做数,还是我说了算。”
落瑶半张着嘴巴,她第一次见识到容淮无赖的一面,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忽然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落瑶打了个喷嚏,容淮放弃了继续逗她的念头,握了握她的手,问道:“冷吗?”
落瑶甚是哀怨地看了看他,点点头。
“让你平时好好学法术偏不听,要不然底子就不会这么薄了。”虽是责备的话,听上去却像是无奈,还透着宠爱,他随手把酒坛子递给她:“喏,喝点酒身上就会暖点,今晚的月色不错,我们再坐会。”
落瑶看着酒坛子,又看看他。吃不准容淮此刻是不是拿酒试探她,今晚的容淮既温柔又狡猾,落瑶完全对付不了他,她脑子里飞快地闪着几个字:喝?还是不喝?
容淮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差点忘了你要少喝酒。”
落瑶很无语,抬头开始数星星,又发现星星实在太多数不过来,还是数月亮吧。今晚的月牙儿格外的弯,仿佛正在对着他们笑。
一阵白檀香飘来,容淮牵起她的手,说道:“手还这么冷。”许是因为喝酒而嗓子有点黯哑,带着点迷离和慵懒,鼻音依旧淡淡的,像个小勾子一样要把人的魂儿勾了去。
不说还好,一说落瑶就忽然觉得很冷,两手抱了抱手臂。
感觉到容淮握住她手腕的手稍稍用力,用力把她往身上一带,悴不及防地,倒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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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终于理清楚了,两人为什么会成了现下这幅的场景。
落瑶窘迫地抬起头,刚好能看到容淮完美的脖颈和性感的喉结,顿时呼吸不稳,脸上发热。
容淮冰琢般的俊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看了她一瞬,他用手遮住她的双眼,落瑶感觉到嘴唇碰到了一个温润软糯的东西,还带着点酒香,她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僵住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嘴上一凉,这感觉又消失了,同时,容淮的双手也从她眼前移开,她看到容淮有点隐忍着什么的表情。
落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让容淮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眸也变得极其深幽,这次他连遮住她眼睛都顾不上了,头一低,又吻住了她。
鼻息间到处是七月醉的清香,落瑶只觉得双腿发软,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屏着呼吸,怕惊扰了这美好的感觉,还好是在师父怀里,否则肯定要摔到地上。
容淮轻笑一声,无意地露出一个蛊惑人的笑容,在她耳边说道:“你可以呼吸。”
她心里其实对容淮一直藏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心思,落云山就她一个女弟子,她在心里总觉得师父就是她一个人的,她渴望跟他时时刻刻在一起,而不是以师徒的身份,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也说不清楚。
但容淮一直太冷淡了,虽然天天能见到他,却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她不想这样。
今天,自己心底里隐秘的愿望实现了,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落瑶连忙张大嘴巴深呼吸了几口,却怎么也平复不了撞鹿的心。
虽然容淮从不在她面前避讳,有时候会弹弹她的额头,有时候会爱怜地揉她的头发,但落瑶知道,这些动作都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小孩子罢了。
但今日这样出格的举动,却是从来没有过,落瑶半是惊讶半是甜蜜,惊讶的是一向冰清傲岸的师父也有柔情的一面,甜蜜的是师父终于不再把她当孩子了。
她一直很贪恋师父身上的香味,淡淡的,似一株白莲,高洁圣雅,如今他们之间的一切被今日的两个吻打破,她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想说点什么。
这个动作却让容淮身体一僵,压抑着声音对她说道:“别动。”他双手绕着她的腰,下巴轻轻地搁在落瑶头顶,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落瑶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叫她不要动,但是因为坐在他腿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师父身体的变化,未经人事的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听话地一动不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半晌,听闻容淮咬着她的耳垂说道:“不早了,我们回去。”
话虽说着,但容淮没有任何松开自己的迹象,落瑶连忙从他腿上跳了下来,容淮没说话,埋头静了一瞬,随后轻轻牵起她的手,往厢房走去。
落瑶觉得被师父牵着的手,似乎······有点烫,但是感觉不错,落瑶偷偷瞄了一眼容淮,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师父脸上泛着点微红,似乎意识到落瑶在看他,容淮不自在地把头扭向别处,嘴角却微微勾起。
快到厢房附近,容淮止住了脚步。
这儿的厢房是一字排开的,排了两排,当初容淮收徒弟时没有刻意安排谁住哪间厢房,加上平时他为人师表不怒而威,弟子们见着他的威仪都有点心理压力,所以选房间都是从离他最远的厢房开始,等落瑶上山的时候,还剩下与容淮相邻的一间,于是,自然而然地,离容淮最近。
容淮抬手轻轻抚过落瑶的脸颊,低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说道:“早点休息。”
走回来的路上,落瑶好不容易把飞到天外的魂拉回来一半,被容淮一吻,又震飞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等落瑶再次回神的时候,容淮已经进了房间。
师父,师父也是喜欢自己的,对吗?如果以前是暗示,那今天就是明确告诉她喜欢她。落瑶有点感激今夜的酒,感激伦图,如果不是他今天过来,恐怕师父会一直瞒着自己吧。
其实落瑶并不觉得师徒恋有什么不好,她从小在容淮身边长大,眼里只有师父,她喜欢他,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