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生吼完,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
他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亭内,拍案道,“真是天亡我白秋生!天亡我大楚!”
谢春朝在他面前落座,绣以金线的绛红色长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细小的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像是夜空漫天的星河。
“我不信天,我只信人定胜天。”
白秋生神色郁郁,“你还年轻,不知人算不如天算,人与天比,如尘埃比高山,如小洼比大海,又如何能胜天呢?”
谢春朝没有时间和白秋生争辩这些,她直接问道,“难道你就这样认命了?”
“你,甘心吗?”
白秋生眼神微闪,深邃的眼眸中似别有深意,良久,沉稳且坚定的声音混在风中,
“我不认命,不甘心。”
谢春朝满意地笑了,“我就知丞相大人,不是那等庸碌迂腐之辈。”
“论身份,论血脉,论能力,难道我父王做不得这楚国之主吗?”
“丞相大人,你曾在开悟亭对我说过,上位者怕下面的人聚集起来造他的反,因而会不断地打压,分化,削弱,似乎是个聪明的做法,但若一味的停留在内斗中,早晚会成为他人腹中之物。”
“当今天下唯有君臣一心,群臣团结方能一统天下,而这只有我的父王可以给你。”
白秋生同辽王同僚多年,架没少吵,他对于辽王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辽王此人聪慧过人且重情重义,他和他的哥哥不同,不仅心胸开阔且疑人不用。
若他做皇帝……
白秋生:“这是你父王的意思?”
只是辽王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有谋反之意?
“是。”谢春朝点头应道,“只要丞相大人肯帮我们,待将来功成,我们君臣一心,定能开创盛世。”
“您,还是我们大楚的众臣之首。”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没有人会疑您。”
白秋生垂眸思索,上陵之乱即在眼前,当今圣上和三皇子都不是明君,如今看来只能赌一把辽王了。
白秋生抬眼看他,深邃的眼神中充满审视的意味,“辽王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如今怎会做出这等谋逆之事?”
“再赤城的心也总会凉了。”
谢春朝知道白秋生是对他们心存疑虑,这毕竟是谋逆的大事,一不小心就会九族覆灭,他不信任她也在情理之中。
“白丞相消息灵通,应当知晓我之所以去边疆是因哥哥重伤之故。”
“白丞相说我边疆一行变了许多,如果一个人知晓自己眼中对自己很好的长辈一直在骗自己,他看似宠溺慈爱,实则一心想要你的命。”
“如果你信赖的哥哥,毫不犹豫的对你的孩子下手,对你下手,你还会坐以待毙吗?”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点太透,谢春朝说到这儿,想来白秋生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我的时间不多。”谢春朝说,“若白丞相有意加入,可随时同我父王联系。”
谢春朝说完,也不顾白秋生作何反应,转身下了沧浪亭。
雨凝见状立即跟上谢春朝的脚步,谢春朝低声问,“见到云斜了吗?”
“见到了,郡主的吩咐我都一一告诉她了。”
“好。”低垂的眼睫掩盖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若她看错了白秋生,他不肯加入他们,还要倒戈三皇子和皇上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让云斜杀了他。
谢春朝行至半腰,抬眸就看见藏在树后的林惊容,她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上前问,“你怎么藏在这儿?”
“我怕让那太监看见我一个在这儿。”
谢春朝闻言朝坡下看了眼,然而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枝蔓和树影。
“你和白秋生聊完了?”
“嗯。”视线无意识的落在他肩头,看见不知何时落在他肩上的落叶,她抬手为他拿下,道,“此去一路顺风。”
林惊容情意绵绵地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你也是,定要万事小心,保全好自己。”
“好。”
太阳已落至山头,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凝着他的脸,轻声说,“我走了。”
谢春朝说完,欲抬脚离去,她不是磨磨唧唧的性格,也不喜欢把告别搞得太伤感。
她刚走出一步,一双炙热的手就牵住她的手,紧接着是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拉力,将她向后一拉。
她整个人惯性般的栽到林惊容的怀中,这份巨大的冲力让本就孱弱的林惊容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也幸亏,他身后就是一棵树,稳稳地接住他们两人。
“砰。”的一声,颤动的树窸窸窣窣地掉下片片干枯树叶以及细小的灰尘,林惊容揽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脖子上,黏黏糊糊地说,“你还没有……”
“没有什么?”
林惊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又亮又羞,“还没有吻我。”
雨凝早就远远地走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谢春朝推了推他,有几分好笑地问,“我为什么要吻你啊?”
“我听他们说,妻子和丈夫告别前都要吻别。”
谢春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快让开,时间要赶不及了。”
林惊容眷恋地瞧着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而后在她的脸颊处落下蜻蜓点水地一吻,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你走吧,我看着你下去。”
谢春朝对上他温柔缱绻地目光,缠绵火热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她微抿了下唇,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踮脚吻在他的唇上。
她眨了眨眼,说,“虽然不知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东西,但……满足你好了。”
谢春朝说完,又在他唇上点了下,说,“这次我真的走了。”
“等我这边的事完毕,我去接你。”
剩下的话谢春朝没有说,若是她这边事败,那些人会将他送至安全的地方,保他一生荣华,也算全了他们这段夫妻情分。
“好,我等着你。”
林惊容站在原地看着谢春朝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