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邱平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那钞关中墨迹了良久,才有十多人畏畏缩缩地跑了出来,但见到贼人却迟迟不敢上前。
最终只是眼睁睁看着一众水匪劫掠了货物,而后呼啸而去。
“各地钞关的差役原先也只是从地方上临时招募,后来随着携带官旗的船只越来越多,钞关便也无需拦截船只收税,人丁便逐年削减。”
“而如今,朝廷因不满漕运关税降低,划拨下来的银子也不断减少。如此,各地钞关的主官便也不想花钱多去招募人手。”
“如此往复,恶性循环,所以此处的匪患才如此猖獗。”
杜宇走到邱平旁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虽然已经是神道之人,但毕竟前世在朝廷当官,心中还是有几分书生意气的。
如今眼看着朝廷吏治败坏,他的心中也不好受。
邱平被眼前这奇葩一幕给搞得有些震惊,这特么不是妥妥的亡国之相。
大乾王朝的官场竟然堕落至此,那他们前些日子是怎么打败北地胡人的?难不成是菜鸡互啄?北方的胡人更菜?
邱平之前生活在长宁县,却从来没有感觉到朝廷的控制力竟然弱到了这等地步。
但这漕运越败坏,最后倒霉的就是他啊。
他能怎么办呢,以他的脾气,自然是把大乾王朝漕运系统都清洗一遍,重新换人啊。
可神道肯定是不能允许他这么干的。
如果神道能够随意干涉阳世的事情,这天下早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邱平仰头看向天空,他的意识放过透过十三条漕河,看到了犹如黑云一般的怨碍之气压了下来。
他的周身燃起了一道烛火,火焰跳动,将那些怨碍之气阻隔在外。
也幸好他点燃了神火,否则这迅猛增加的怨气,他现在肯定在水府中心神不宁呢。
比起之前,神火又壮大了一丝。
邱平念头转动之间,神火暴涨几分,仿佛化作一张大口,将旁边的怨气吞噬了些许。
而后神火又增长了不少。
但邱平这神火壮大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这些人拖自己后腿的速度啊。
这大乾王朝的漕运,真是不整顿不行了啊。
邱平把袖子一甩,便令人继续前行。
一众水族力士踩踏在水波之上,一步百丈,比起任何人类的交通工具都要快得多。
只是小半天的功夫,众人便在青州海平府的边缘地带停下。
在洵水之侧,一座占地数亩的庙宇耸立,前后有三间房屋,在最中心的大殿内,供奉着一身披甲胄的粗豪将军。
在一旁还书写有对方的神名,却是“洵水翻江镇平大将军”。
这却是洵水同知的诨名,不入神籍,只是在民间流传。
洵水同知其本身的身份却是百十年前的一位人间将军,其在洵水之畔平定乱军,在班师回朝之时,却为人暗杀。
朝廷为了嘉奖其功绩,将其封为神灵,位列六品。
“这洵水同知还真是不将本官放在眼中,按照道理,他乃是我之属官,这庙宇中理应供奉我的神像,他当侍立一旁,怎么却看不到我的塑像?”
邱平看到这座庙宇,却陡然间发作。
杜宇和蛟元在一旁微微一怔,这是哪门子的话。从来只有在上官的庙宇中侍立下官之相,可没有在下官庙中放上官的道理啊。
就比如邱平的专属【灞水河伯庙】,庙中供奉肯定以他为主,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把他手下所有神灵的塑像都放进去。
但他如果放了明灵王的像,就很难办了。
把明灵王的塑像放得比他的像小,这不合规矩。但如果明灵王的像比他的大,那还叫【河伯庙】嘛,还不如直接叫【都城隍庙】呢。
“去给我把聂向涛的塑像挪到一旁,摆上我的像,杜宇,你去办。”
邱平指着那庙宇,开口说道。
杜宇心中虽然无语,但却也知道这位上官的脾气,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他伸手一点,正要挪动塑像,但整个神庙中,却升起一股反击的力量。
“大胆!”
邱平身形不动,调动灞水河伯的权柄,直接封闭了庙宇的反击力量。
杜宇继续运转法力,将那尊将军的塑像挪移了一个身位,让开了空间。
“何人敢擅动神道之庙?”
就在此时,一道爆喝的声音传来,洵水忽而升起,却看见一尊面容黑粗,身形胖大的汉子从水下出现,其身后跟随着上百差役,一应文书,甚至还有人举起旗帜摇晃,倒是声势颇为浩大。
杜宇后背出汗,要说起来,他跟这聂向涛还算是一系的。
他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死后封神,他们这一派的人天然就抱团,如今在神道内部的声势不弱。
神位最高者,可达三品。
过去他与聂向涛的关系也不错,没想到今日要闹到撕破脸的地步。
“继续。”
邱平看也没有看这帮人一眼,只是平静对着杜宇说道。
“河伯,为何要毁我祭祀?”
聂向涛上前一步,虎目圆睁,大声地喝问道。
他上次来拜见邱平的时候,姗姗来迟后,从头到尾就没怎么说话。
邱平还以为他不善言辞,没想到这人说起话来还是颇为厉害。
开口就说自己在毁他的祭祀,直接将此事定性。
在神道之中,毁人祭祀那简直比杀父之仇还狠,哪怕你是上官,一旦被扣上这顶帽子,也是会遭人质疑的。
“杜宇,你继续啊,还傻站着干什么?”
邱平看到杜宇停手,便继续催促道。
杜宇没办法,在将聂向涛的神像移开之后,便施展神通,从水下挖掘出河泥,塑造出邱平的塑像,放在庙宇中间。
邱平的塑像比聂向涛的大一点,如此一看,虽然这神庙中写着的依然是聂向涛的名字,但却好似是邱平的庙宇一般。
“这才对嘛,我一路走来,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漕运乃是我来管理,我之神名不应该叫灞水河伯,应该叫【督管天下漕运总司大元帅】。”
“但偏偏却没有看到一座我之庙宇,无地供奉我之香火,无人念诵我的神名。”
“这漕运之所以如此混乱,就是因为百姓无法祈求我的庇护啊。”
邱平看着庙中的塑像,砸吧了嘴,差强人意吧,比起自己本尊,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神韵。
一旁的众神灵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所以我决定啊,以后这漕河之畔,每隔十里,便要立上我之庙宇,每一艘商船,都需供奉我的画像,每个百姓,都当念诵我之神名。”
“故此,从今日开始,所有的漕河水神庙宇中,都应当放置我的神像。杜宇,伱跟天工司说一声,帮我制作十万尊小型神像或者画像,放置在各处庙宇。若是天工司不答应,你就找人给我造像,我不问过程,但半个月内,这些神像要全部到位。”
“只要当地百姓诚心,皆可将我的神像请回家去。”
邱平大声地吩咐道。
特么的一个个让我背锅,那些百姓连我是谁估计都不清楚,但所有怨碍之气还得我来抗。
这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背锅可以,但至少要让人知道,这锅是我背着呢。
你们念着好的时候,别找错了人。
一想到好处被下面人占了,黑锅全是自己的,邱平就气不打一出来。
“十万尊……”
杜宇整个人都日了狗了,这天底下的神像加起来有没有十万尊啊。
河伯这是抽得哪门子风,这要是传出去,恐怕都要被人笑死了吧。
神灵从来只是在暗中调理山川水脉,哪有这般好大喜功的。而且神道之大忌,就是与人间牵扯过深。
一旦在人间祭拜的次数过多,则很可能会被人心杂念干扰,不得清净,走火入魔。
被邱平这么一说,连刚刚还吵嚷着的聂向涛都不说话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还是一个愣头青,既然他自己找死,那自己何必现在与他撕破脸。
只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看来聂同知也是认同了本官的想法,都不叫唤了。”
邱平扭过头去,似乎这个时候才发现聂向涛过来了。
“河伯运筹帷幄,智虑无双,下官不敢置喙。”聂向涛微微低下头,似乎服软了。
“既然你这么想,那你就帮杜宇分担一半的塑像吧。你二人合力,七天之内交付。”
邱平笑了笑,便顺势说道。
“……好!”
聂向涛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应了下来。
这人真是疯了,既然想找死,那自己就助你一臂之力。
“行了,蛟元你给我吩咐下去,各地的漕运水神庙,都得先供奉我之塑像,这是规矩。我要在一月之内,让所有吃漕运这碗饭的人,都知晓我的神名。”
邱平雷厉风行,又对蛟元说道。
蛟元其实想要劝说,但邱平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与之交流。
他心中根本想不通,为何河伯大人做事如此激进。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
漕运无论在人间王朝,还是在神道都是重要职司,邱平的疯狂之举,很快就在整个神道之中传播。
许多人都听说过这位神道第一天才之名,但这番举动,任谁也无法理解。
难不成没人跟他讲过神道禁忌?
这是觉得自己天赋太高,已经想挑战天道了吗?
一时间,各路御使的弹劾文书犹如雪花一般飘入都城隍庙。
许多神灵并不是真的在针对邱平,他们只是不愿意看到神道的天才陨落,利用这种方式想要遏制他的狂妄想法。
但诡异的是,所有文书明灵王都留中不发。
哪怕是青州的州城隍的文书,也只是回了个“知道了”。
明灵王的这副态度,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过往明灵王不是对邱平最是看重和保护,怎地今日如此平淡?
而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邱平的塑像和画像终于凑够了十万副。
全部都送入各地漕河的庙宇中,虽说是虔诚者可请一尊回去,但在邱平的有意嘱咐下,只要是有人来,庙祝就给人送。
甚至还带送一赠一的。
只是很短的时间,漕河附近的人都知晓了这位漕河之主。
众人心中不禁觉得稀奇,他们过往只知道各地的漕河有神灵供奉,怎么现在还冒出来一个总管漕河的神灵。
难不成是朝廷新敕封的神灵?
百姓可不管这神灵是什么品级,是什么背景,只要是神灵,他们都会烧一两柱香。
这叫礼多神不怪。
邱平的神像沿着十三漕河,在六州之地开始泛滥,许多神灵心中不喜,他们觉得这个年轻的漕河之主有些太出风头。
当然,要说邱平有多出风头,其实也未必。
事实上,他这几天还颇为难熬。
尽管他身上的神火越烧越旺,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漕河之主的名头,再加上这些年众人在因为漕河所经历的诸般事情,心中对神灵颇为怨怼。
若是漕河有主,若是天上真有神灵,为何放任水匪纵横?放任官员索贿?
为什么他们拼命的拉纤,但到手的银钱却越来越少?
为什么各地的水道越来越多,但他们的田地却越来越少?
当然,最后一条其实不归邱平管,但谁叫他的名气大呢,许多人觉得漕河是你管的,咱们吃不起饭,你也得负责。
神道的双刃剑,在这一刻彰显无遗。
“轰!”
邱平身上的神火再次爆燃,因为供奉的人多了,虽然从比例的上来说,咒骂怨恨的人更多,但从基数上看,感激和祈求庇佑的人也不在少数。
正是因为这一批的人存在,令得神火的膨胀速度是之前的数倍。
但面对着增加了十倍数十倍的怨气,神火在爆发增长一段时间之后,竟然被压迫得只有豆丁点大。
邱平只觉得思维中有无数外邪入侵,仿佛一闭眼,都有无数人在咒骂。
千夫所指,不外如是。
但邱平却强行忍住这种不适,保持着自身的念头清明,他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彻底爆发的契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