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修士,自然就是吴解。
刚才他正在洞窟之中行走,一边走,一边检查周围是否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就在这时,一股妖气急速前来,化作一只老鼠精,拦住了他的去路。
吴解并不歧视妖怪,在他看来,只要开了灵识,有了“我”的概念,就是智慧生物,是应该被视作“人”的灵种。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对于想吃自己的家伙手下留情。
想杀人的人,当然就要做好被人杀的准备。
只是他错误地估计了那只老鼠的本事——他本以为,这家伙既然生活在地下,生活在靠近地火岩浆的地方,按说应该比较抗火,所以出手就略微重了一点点。
结果……那只老鼠就变成了一堆黑灰。
这个结果大出吴解的意料,他原本只打算把这家伙烧得吱哇乱叫,打掉它的凶焰,然后询问一些事情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杀了,那就算了。
相比已经变成一堆灰的老鼠精,吴解更感兴趣的是这妖怪究竟从哪里来?对照白有才画的那份地图,很明显这一带应该没有妖怪才对。
不过……白有才也说过“这地方似乎有什么危险”。如果他们三个遇到这个妖怪,似乎的确会有危险——这老鼠精的速度相当快,修为也不低,估计已经到了即将凝练罡气的地步。白有才等三人之中,姓吴的抠脚大汉是百炼境界,另外两人应该都才踏入通幽不久。考虑到地利的因素,他们三个对上这只老鼠精,就算能赢,多半也是惨胜之局,很可能会死一两个。
更让吴解在意的是……这老鼠精还有没有同伴?
妖怪们分为两类,一类有宿慧的,往往喜欢清静,喜欢躲在僻静的地方一个人默默修炼;而那些没有宿慧的,则喜欢拉帮结派,或占山为王,或呼朋唤友,总之闹腾得很。
这只老鼠精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宿慧的类型,那么它应该就不是单独行动的。如果能够找到它的同伴,那或许就能得到有关这地下遗迹的情报。
吴解以神识扫过老鼠精刚才冲出来的方向,果然觉察到了淡淡的妖气。他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火光,循着妖气传来的方向一路飞去,在犹如迷宫一般复杂的地下裂缝里面转来转去,最终找到了一个不大的洞穴,见到了洞穴之中正在自言自语的蜈蚣精。
陡然见到这蜈蚣精,吴解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他见过很多妖怪,其中有善有恶。但绝大多数的妖怪,身上都有一股桀骜之气,让人感觉不容易接近。
理论上天下万物皆可成妖,但事实上能够修炼成为妖怪的终究只是极少数,相对于寻常生灵而言,它们无疑是极为优秀的。这桀骜之气,就是它们心中与生俱来的傲气。
想要磨掉这股桀骜之气,要么天生禀姓柔弱——譬如本体是花草一类,就常常出现这种情况,吴解义弟林麓山的妻子花妖简丹儿就是例子;要么在人间游历多年,人情练达——最好的例子自然就是北方第一神相,布衣神相一脉年纪最大的传人,通天派的树妖苏霖;再要么就是接受过正统的大道传承,常年潜修,以修行熄灭心火——青羊山上就有不少这样的妖怪,虽然常常长得奇形怪状,但言谈举止之间俨然是得道高人,根本没有半分桀骜之气。
而今天,吴解便又见到了一个没有桀骜之气,犹如得道高人一般的妖怪。
“本以为那只老鼠精很凶恶,它的同伴也应该并非善类,却不料竟然是得道之士!”吴解笑了笑,站在洞口欠身为利,“在下青羊观吴解,见过道友。”
虽然这妖怪的修为并不很高,也就炼罡中期。但面对得道之士,吴解觉得理应客气一些。
蜈蚣精不料吴解竟然来得这么快,更不料他态度居然这么好,反而有些着慌。但他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同样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在下无月,无门无派的散修。管束属下不力,扰了道友,万望恕罪!”
客气的人遇到了客气的人,话自然就好说得很。双方相谈甚欢,俨然有古人所谓“倾盖如故”的感觉。
“道友想去那遗迹之中探险?”无月的眼睛滴溜溜转起来——这是他天生的怪癖,只要用到脑子,或者情绪稍稍激动,眼珠就会转啊转啊,最奇怪的是两只眼珠转的方向完全不同,看起来煞是诡异。
沉思了一会儿,无月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一直在此潜修,但对于不远处那个遗迹,却也向来好奇得很。不过……不瞒道友说,我一向觉得那个遗迹之中有什么危险,或者说……一向有让我不安的预感……”
“我们修道之人的预感多半是很准的,既然道友觉得有危险,那自然就不会去探索它了。”吴解笑道,“不过道友若是好奇,我可以将里面的情形照在玉简之中带回来。虽然不如亲身探索,总也能稍解心中的好奇吧。”
“不,我决定了。”无月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捏紧了拳头,“一直躲避下去也不是个事,难得道友神通广大而且为人谦和,这定然是我的机缘!我这就收拾一下,随道友前往那遗迹之中探个究竟!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念念不忘却又担心不已!”
吴解一愣,但见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劝。
无月虽然修炼多年,但其实穷困得很。除了几件用自己脱壳下来的甲壳炼制的简陋法器之外,唯一珍贵的就是那颗赤红如血的晶石。
但这颗晶石牢牢地钉在地上,他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都没有能够将它拔出来。
他拔得出来才真怪了——吴解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这晶石赫然是以著名神通“指地成钢法”固定在地上的,而且那施法的前辈神通广大、功力深厚得超乎想象。
吴解也懂得指地成钢法,还知道破解它的手段。可他试着破解了一番,却发现固定晶石的那股法力虽然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却依然强横无比,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
“真奇怪……世上难道真的有不怕时光流逝的法术吗?”无月见吴解也拿这晶石没办法,不由得有些失望,喃喃自语,“不可能啊!这根本违反了修道的常识!”
他说得没错,世上的一切都敌不过时光的流逝,就算再厉害的神通,也很难持续千秋万载,更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无月在这里潜修,已经至少两三千年。但这么多年来,他却不曾发现那固定晶石的力量有半点削弱——这就很不合理了!区区一个法术而已,怎么能持续这么久的时间呢!
吴解也很好奇:指地成钢法威力不错,可持续时间一般都不长。以吴解此刻的修为,全力施展的话,大概可以维持三十年左右;而若是那些还丹真人出手,或许可以维持数百年,这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能够维持几千年的法术,别说是亲眼见到,就连听说也没听说过啊!
“或许这晶石下面有什么古怪?”吴解想了想,说,“道友可会地行之术?”
“说来惭愧,我虽然本体是蜈蚣,却不曾练就钻地的本事。”
吴解点了点头,伸手按在地上,试着将神识探入地下。
但他的神识才探入不足半尺,就发现这一带地下有股强大的力量阻拦,神识根本探不下去。
他不惊反喜——这意味着地下可能有阵法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给固定晶石的“指地成钢法”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才使得它维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
“原来如此……”无月是野路子出身,根本不懂得神识修为,因为指地成钢法的缘故,他也挖不动晶石周围的地面,所以当吴解探查出地下可能有阵法或者别的什么,便解开了他的疑惑,让他十分高兴。
“那么……我们要不要先设法把这晶石取走?”吴解问道,“在下略懂地行之术,可以试着潜入下面去破阵。”
“还是先去探索那个遗迹吧。”无月想了想说,“这晶石钉在这里至少几千年了,也没见出什么问题。你我二人联手,都没办法将它拔出来——别人大概也不行。”
“相比之下,还是那个遗迹更让我在意……”
吴解微微一笑,便不再去管那晶石,而是将白有才绘制地图的那份玉简拿出来,给无月参考。
无月在此隐居多年,偶尔也会稍稍走动。这洞窟之中的各个地方,他都十分熟悉。对照着白有才的地图,找出了几处不起眼的小错误——想来白有才当初探索的时候,看到的情况并不全面。
“这地图我已经记下了。”片刻之后,无月施法在玉简上略略刻画,然后还给了吴解,“我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也刻了进去,权当填漏补缺吧。”
交流了情报,二人便动身前往那个遗迹。
漆黑的洞窟对他们没有半点影响,吴解身具火眼,看黑暗如看白昼;无月则是地下妖怪,天生就能够在黑暗中看到东西。
一路走来,无月显得兴致很高,不时地向吴解询问一些和人间有关的事情。但他却很恪守修道者们约定俗成的惯例,一句话都不提及修炼中遇到的问题。
按照修士的规矩,法不可轻传。除非是紧急情况下迫不得已,否则理应沐浴斋戒,以庄重的态度来接受传授。如果是直指大道的根本法门,更要以弟子之礼参拜受戒,才能够得到传授。
吴解自然也知道这个规矩,他的几位弟子,全都是经过观察和考验的,也全都是先授戒再传法的。就连当初在锦湖县[***],那些听道之人也都经过了沐浴斋戒,他还向众人讲了行善之条,然后才传授了“掌心雷”正法。
无月虽然看起来人品不错,但彼此终究并不熟悉,加之此地并不合适传法,所以也没有给他谈修炼的知识。
不过吴解心中却已经暗暗下了定计——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倒是可以接引这位妖修前往青羊山。想来在那道门清修之地,他必定能够如鱼得水,过得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