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沈毅和卫疏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先天高手能够吸纳天地元气补充功力和体能的消耗,耐力惊人无以伦比。大概二百年年之前,“剑圣”与“刀帝”这两位先天高手,就曾在东海边大战了整整一年,虽说最后二人同归于尽,却实实在在证明了先天高手的确是能够不吃不喝不睡觉,就凭一口气战啊战啊……
吴解琢磨着,沈毅和卫疏就算不打上一年,只怕也会打上三五天吧?
“打得久不好吗?有高手比武可以看,不应该打得越久越好吗?打得越久,我们就可以看得越久……”杜若兴奋地说,“我敢打赌,目睹这一战的人里面,一定会出现新的先天高手!”
“打得越久,拖得越久,那边的灾民就越惨!”吴解没好气地问,“他们俩打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年都可以,灾民能够饿那么久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杜若顿时回过神来,开始着急。
现在的情况其实对卫疏十分有利,他的任务是阻止赈灾,而他现在就真的做到了——他们在这里打一天,赈灾队伍就一天不能通过;打十天,就十天不能通过;要是打上三五个月,南屏郡只怕就要尸横遍野,甚至要闹到人吃人了!
要真的拖到那个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啊!
“等天黑了我就出手!他挡得住一个先天,难不成还挡得住两个先天围攻?”大事当前,杜若也顾不得什么侠义精神了。
对此吴解自然举双手赞成,不仅如此,他也准备到时候一起出手。
两个先天,一个后天巅峰,三人围攻卫疏一个,就算他有削铁如泥的裁水宝剑,也必败无疑!
其实一般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威力只在先天之下比较明显。到了先天境界,它们的效果就大打折扣,因为贯注了先天真气的兵器基本上都锋利无比,哪怕只是一根草也可以用来削金断玉——杜若刚刚突破到先天的时候,就很热衷用草叶子当刻刀在石头上刻字,可惜刀法虽好书法太差,刻出来的字十个里面有九个吴解认不出……
同样的道理,他们身上的衣服,甚至是皮肤,在贯注先天真气之后,往往都足以媲美神兵或者宝甲,裁水宝剑对半步先天的沈毅几乎一招秒杀,对先天境界的沈毅就无从发威,便是明证。
吴解身上有宝甲,杜若有先天真气,两人跟卫疏动起手来都不会吃亏,再加上一个单挑就能顶得住卫疏的沈毅——唯一的悬念,可能就是卫疏能不能有命逃走吧……
既然做出了决定,吴解和杜若就开始运转气息调整状态,准备等天一黑就出手。
不过还没等到天黑,情况却又起了变化。
沈毅和卫疏不仅在用剑战斗,也在用拳脚交锋,虽然剑术才是他们的专长,不过十招下来也总有个两三招是在斗拳脚。这时候偶然双方左手同时击出,在空中对撞了一下。
按照过去的情况,这种对撞应该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的,可沈毅掌上却突然冒出了些许金红色的火光——这是吴解当初给他烧穿穴窍的纯阳真火残余,不过只是极少极少的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金红色的火光落在卫疏的手上,却没有立刻熄灭,反而犹如往火堆上浇了一杯水似的,发出极其刺耳的“呲呲”声,更有无数的白烟从他手上升起,将他半个人直接笼罩在了白烟里面,更将沈毅的视线完全遮住。
沈毅一惊,急忙抽身后退,却见卫疏不仅没有追击,反而留在原地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啊!!!!!!”
随着这简直不似人声的惨叫,卫疏狂吼一声,挥动宝剑将自己整条左臂直接砍了下来。
手臂落地,却已经不像血肉之躯,反而一片焦黑,就像是被火烧过似的——但实际上,他只是在掌心位置沾到一点点纯阳真火而已。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吴解吓了一跳,立即向可能懂行的茉莉询问,“怎么一点点纯阳真火就把他一条手臂烧成这样?”
“还用问吗?邪祟!”茉莉冷笑着说,“纯阳真火专破邪祟,邪祟的等级越低,破除的效果越明显。这家伙之前说什么‘君上’给了他一本秘籍,还找了很多处女让他采阴补阳,现在看来,哪里是什么狗屁的采补!他根本是不知不觉之间把自己炼成了一种低等的邪物!我猜恐怕只要那个‘君上’吹一声口哨,就能把他变成毫无理智的杀人机器!”
吴解听得浑身发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其实他的修为早已达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然而茉莉说的事情和说话的语调都太过阴森,让他从心底发寒!
正说话间,卫疏身上的白烟已经散尽,只剩独臂的他提着宝剑站在那里发愣,诡异的是断臂之处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怎么……怎么会这样?”卫疏满脸的不信,低头看看自己断臂之处,又看看那已经烧得跟焦木没多大区别的左臂,嘴角微微抽搐,眼角轻轻发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用绝望恐怖的眼神看着沈毅。
沈毅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冷笑着扬了扬手上的长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卫疏,你作恶多端,现在报应临头了!”
卫疏没有回答,但眼神却黯淡了很多。
他的伤势远比外表看起来更严重,那一点纯阳真火不仅烧毁了他的整条左臂,更烧得他五内俱焚七窍生烟,此刻胸腹间似乎还在隐隐燃烧,全身经脉更是不断抽痛。
以现在这种伤势对上沈毅,的确是必死无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还年轻!他成为先天高手还不久!他还不想死!
卫疏的目光犹如溺水的人似的扫过全场,寻找着任何可以救命的稻草。
但他什么都没找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他都只看到了震惊和戒备,看不到半点心慈手软。
突然间,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吴解。
因为担心表现太夸张会被人怀疑,追问为什么内力深厚得过分,所以吴解在运用纯阳真火为沈毅烧穿穴窍之后就装作脱力的样子,退后好几步,在老白的旁边倚着马车坐在地上,一副“我不行了”的架势。
看到这样的吴解,想起自己刚才被纯阳真火焚烧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还在持续,再想到明明胜券在握结果反而落得就要失败被杀的地步……卫疏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狂吼一声,犹如大鸟般纵身跃起,抛下以为他要进攻而严阵以待的沈毅,冲向吴解。
“纳命来!”
就算是死,他也要拖这个坏了自己大事的小子垫背!
吴解见卫疏冲过来,不禁吃了一惊,心里隐约有些慌乱——现在天色还早,杜若根本出不来,光靠着他一个人,面对发狂拼命的卫疏,只怕连一招都撑不过。
更糟糕的是,这里唯一能够阻止卫疏的沈毅因为刚才错误判断了卫疏的意图,动作慢了一步,暂时来不及赶到。
不过打不过也要打,刀子砍到面前来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命还有一线生机,不拼命就只有等死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正准备跳起来迎战,面前却人影一闪,多了一个人。
那人两鬓斑白,衣衫破旧,手上的钢刀也十分寻常,连腰背都稍稍有些佝偻,显出了一般江湖人没有的老态。
毕竟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对于走江湖的寻常汉子来说,已经算是个老人。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挡在了吴解的面前,挥刀迎向了恶狠狠杀过来的卫疏!
“老白!”吴解焦急地大吼一声,纵身跳了起来,伸手想要将老白拉开。
但他的动作终究慢了一些,老白和卫疏已经交上了手。
剑光闪烁,他这一把拉去,老白的身体却竖着分开,他的手上只拉到半片尸体。
鲜血疯狂地喷出来,顷刻间浇了他一头一脸,几乎将他整个人瞬间化成了血人。
而卫疏丝毫没有停留,宝剑指向了他的面门。
剑身依然清洁,一滴血都没有沾,大概是那个正直健谈的老镖师,不愿卫疏这恶棍的剑污了自己的血。
吴解呆呆地松开手,看着老白的尸体左右分开,看着一腔热血迎头落下,看着冰冷的剑光扑面而来……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嘴里却发出了野兽发狂时候才会有的怒号,抬起左手,用穿着宝甲的手臂格开了锋利的宝剑,右手一伸,抓住了卫疏仅剩的手臂,然后竭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他摔向地面。
这一击大出卫疏的预料,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站不起来的少年郎中竟然还有余力——而且力气还大得这么惊人!
于是他就再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了。
吴解就像是一只发狂的大猩猩,抓住卫疏的手臂,将他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摔向地面。他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卫疏根本无法抵抗,只能被一次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开始,卫疏还想要试着反抗,可摔了第一下之后他就已经懵了,摔到第三下的时候他已经想要求饶,然而求饶声也被毫不留情地摔了回去。
吴解就这么抓着他,反反复复地摔啊摔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直到手上陡然一轻,才发现卫疏的尸体早已化作一片看不清的模糊血肉,只剩一条残破的手臂还被他拽着。
车队的众人围在他身边,默默无语。而老白的尸体则已经被收敛好了,用布匹裹得严严实实,静静地躺在马车旁边。
一路走来,这位老江湖吃睡都在这辆由他负责的马车旁边,比年轻小伙子更加认真负责。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吴解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挪到老白的尸体面前,看着那具被染红的白布紧紧裹住的身躯,膝盖再也站立不住,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拿出全部的本事来,如果自己不是为了避免麻烦而故意装作脱力,老白大概就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吧!
他为了避免一点麻烦,连累一位关心他爱护他的长者付出了性命!
吴解跪在那里默默悔恨,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过了一会儿,还是茉莉先开了口。
“师傅你也别太伤心,人总是要死的嘛……”
吴解懒得理这种鬼话,权当没听见。
“说起来我有点不明白,老四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装作很弱的样子啊?”杜若突然若有所思地问,“第一次寻仙回来之后是,去广宁城的路上收拾那些骗子是,现在也是。你好像总是喜欢把自己装得很弱,不到万不得已,你都不肯拿出真本事来。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把本事早早地露出来,大家就会对我有很多期望,就有很多责任要负……我不想负这些责任,我喜欢轻松一些。”
“这种想法似乎也没错啊,我也喜欢轻松一些。”
“可我现在想通了!”吴解的眼神渐渐明亮,渐渐坚定,“强者理应负起强者的责任,因为强者不去担当,弱者就要顶上——对强者来说只是‘辛苦、麻烦’的事情,弱者却要用生命来完成。”
“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我连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关心我爱护我的好人送了命。这样的事情,我绝不让它再发生第二次!”